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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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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得玉鳳臉上一紅說:「我來敬酒,姨娘倒尋我開心來了。」 壽鸞、桂鸞都笑道:「姊姊,姨娘說的是好意呀。」 秦老太太道:「她是女孩兒家,你們一遞一個取笑她,到好意思。玉鳳兒,我要代你打個抱不平哩。」 說著,就舉起杯來喝了。雲麟忙執壺過來說:「這酒冷了,母親換一杯罷。」 這時紅珠又趁勢敬了一塊山雞翅過來,秦老太太道:「這山雞想還是去年春兒那裡送來的,又壯又好看,煮起來,味道很好。」 一面說,一面用筷子夾起來吃,說:「味兒頗好,鹽烝烝的,留點兒,明早過粥吃,到是可口。」 柳氏說:「母親,盡著吃,預備多著呢。」 秦老太太道:「少吃多滋味,多吃害肚皮。我們年老的人,格外要小心些。稍不留意,就容易生病哩。」 正說著只見繡春和田福恩從外面進來。雲麟笑道:「山雞的主人來了。」 忙站起來說:「快請入席罷。」 繡春笑道:「你們好樂呀,這樣團圓家晏,我也不是外人,不預先來邀我一聲,我來了,你們到說現成話,你也太便宜了。」 柳氏忙走過來拉著繡春說:「姊姊且過來坐。」 雲麟也拉了田福恩坐了下來。原來田福恩如今已和從前兩個樣兒,竟是非禮不行,非禮不視,非禮不言。故坐下來,竟默默無言。反是繡春咭咭咯咯的說個不住。秦老太太道:「大姑娘,你們半夜三更,尚會出門玩耍,興致真真不淺哩。」 繡春道:「原來兄弟沒有告訴過母親麼?今晚何家花園大放花燈,裡裡外外,裝滿了幾千萬盞,說富貴,琉璃、瑪瑙、明珠、碧玉,鑲嵌的件件皆精;說精緻,魚、龍、蝦、蟹、人物、花卉,裝制的品品出色;說奇怪,有大鯨魚,有大鼇山,有大葡萄架,上面各有像生人物,各能行動,有鳳凰,有孔雀,有各種飛禽,自會飛翔。母親你看有這許多好看景象,如何不去觀看。所以我們走過來的時候,去看燈的人,人挨人擠,幾幾乎水泄不通。我們等了好容易,才走到這裡,吃好了飯,還想請母親和嫂子去看燈哩。」 秦老太太道:「人多的地方去玩,最是危險。」 又指著繡春說:「曾記得你小的時候,我哩、我妹妹哩、何家師母哩、汪老太太哩,約齊了一班人去看盂蘭盆會,正看得熱鬧,忽然遇著一班什麼調胡常的,扮作什麼麼魔鬼神,手裡拿著叉,專望年輕婦女身邊撲來,那時四面的人都擠的滿滿的,要逃也沒處逃,正在心慌意亂,幸虧得離你們店裡相近,才得走了進去,後來又鬧什麼小廣雞,跌死了一個人,又嚇得索索的抖。自從這次去過之後,就再不敢出門混熱鬧場了。今日既然有這許多人,我雖年紀老了,也覺寒心,你是我的女兒,兩個媳婦,到也不大歡喜出門,決不嫌我阻攔,我們還是家常談談,比去看熱鬧多著哩。」 繡春笑道:「我不過說說,大家笑笑的,那裡有什麼燈,母親真相信了,到費了一車子的話。」 秦老太太道:「原來你竟來騙你母親的,如母親不去,騙了兩個弟媳婦去,你弟弟可不答應。你大弟媳還好,二嫂弟媳是你弟弟的性命,你如何這樣很心,想來拐騙他呢?」 紅珠笑道:「太太又來取笑了,我那裡敢和姊姊比肩,那裡敢僭越一步。」 繡春道:「你不要瞎疑心,母親還拿一個拐騙的罪名,加在我身上呢。我們因為今天月色好,兩個人就閑著步行,來看看母親,到反受了一個罪,你想甘心不甘心呢?」 雲麟笑道:「姊姊和姊夫同來,我到猜著了,並不是踏月,實在是踏日,把日子踏實在,就可舉辦各事了。」 繡春笑道:「到低兄弟精明,一猜便著。」 原來繡春女兒紫英,由雲麟作伐,嫁一世家子,已在上回書中交代。你道這世家子是誰?就是賀紫舲的兒子。紫舲與雲麟年紀相差甚遠,因為文字關係,相交甚厚,他的兒子聰穎雋秀,與雲麟的兒子壽鸞同學,畢業于師範學堂,成績極優。雲麟久想給紫英甥女物色一個如意郎君,因就替他作合。田福恩和繡春有雲麟作主,自無不依從。紫舲亦因雲麟作伐,必無虛假,亦極端贊成,所以訂了親事。 原說上一年十月間要結婚,後因事中止,說定本年二月中旬,必須辦事,不過還沒有准定。繡春因時期已近,不得不預先籌備。雲麟又因正月間應酬匆忙,雖去過一趟,奈時間促,不能譚天,今晚就同了田福恩兩人步行而來,想夜間無事,可以多談一刻,所以兩人有這一翻說話。那座中人,都已深知其事,就一面飲酒,一面深譚。諸君須知現在婚禮,大概效法歐美,崇尚新章,用款主以節儉,形式尚乎簡單,不知這種儀式,都指崇尚新學者而說,那舊家人家,自有許多禮節,瑣碎事件,如同妝奩哩,飾物銀錢哩,都須逐一斟酌。但這些事件,多系女子所主,故這一席話,多說的是應做衣服幾件,首飾幾種,款式如何,材料如何,金子以那一家成色高,綢緞以那一家價格低。這種斟酌,在柳氏只知捧讀書本,向來不大經心。紅珠卻於此道中,閱歷多年,人所不常見的物品,她都見過,何況普通的呢。所以色色在行,事事精明。繡春就托紅珠代她辦理這事,紅珠自然應允。秦老太太年事既高,閱歷自富,不過比諸紅珠,自然不及。所以每至新舊不相融洽的時候,必經紅珠再三聲明,方才通過。這一席談話,比那議會裡的各執一見不相通融的實已超過萬倍。到了後來,困難的事,漸漸發生了。因為先前所談,是自己家裡的事。 第二問題,要到男女雙方關係的地步了。在未行聘之前,女家必要求男家,先替新娘制衣服幾件,首飾幾件,聘金若干,這事立法在女家的主政老太太,執行在媒人,允否實行在男家的主人翁。所以這事全要仗著雲麟了。等他姊姊和他母親商量妥當,託付雲麟去執行的時候,雲麟笑道:「這你們又是陳腐之見了。世俗婚姻上,固然有因銀錢物品上起爭執的,甲要若干,乙只肯若干,如買賣的講價值,如行主的稱貨物,各執一是,不肯相讓,倘若從此決裂,豈不和婚姻的主要問題,大有關係嗎!我們萬不可與俗派人一樣,你們既屬結親,他的兒子就是你的女婿;你的女兒,就是他的媳婦。過去了,還有什麼不肯做衣服給他穿的道理呢。至於聘金,我們是論婚姻,並不是論買賣,那裡可以多少相爭呢。據我看來,既然是我做媒人,他也決不至看輕的,你們衣服尺寸單,只管開過去。首飾聘金,可以任他發付,你們就看他的來意對付他就是了。」 秦老太太道:「我們好好一個女孩子送給人家,難道樣樣都要聽別人的主意麼?你做母舅的,也應該替她爭爭體面。」 雲麟道:「母親不知外面的情形,實在已與從前不同。大概都是從一種簡單辦法,我們偏要這樣那樣的爭論,這又何苦呢。」 秦老太太笑道:「你們聽聽他的話,著實可笑。外面情形雖則不同,我這外甥女兒送給人家作媳婦,又和外面情形什麼相干。如今我偏要你去爭執爭執,不然外甥女兒是我的,到了結婚日期,我就留住不放,你難道好帶了人來搶不成?」 雲麟本來專好和人家辯論的,但是母親所說的話,知道辯也無益,也不敢再駁,就說:「請母親等商酌好了,我明天去說就是了。」 紅珠道:「我們談談說說,菜也冷了,酒也涼了,我們再去廚房裡熱一熱來,才好下口哩。」 秦老太太道:「我們酒也彀了,還是吃飯罷。你只吩咐他們弄一碗酸辣辣的湯下飯罷。」 紅珠應了,一面就吩咐出去。不一時湯飯都來,大家吃了。 正待散席,忽然微風過處,香氣襲人,耳伴隱隱聞得有音樂之聲。繡春說:「這不是何家花園裡燈會中的音樂麼!」 忽然見秦老太太兩眼微垂,合著掌,不住的念佛。大家便不敢驚動,遂自尋盥漱。柳氏絞了一把手巾,送過去。紅珠泡好了茶送過去。秦老太太只是不理,大家疑心她今天不要醉了。雲麟和繡春過去,附著耳雜道:「母親,外面很涼,不如去安寢罷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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