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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九


  §第九十九回 賢淑儀歷劫歸太虛 呆雲麟懺情入幻境

  上回書中,朱成謙來拜謝雲麟的時候,曾說雲麟已經他出,是因為伍淑儀的病去的,這事因接著錢星仲的案子,一枝筆不能兼顧,只得暫時擱起。如今只得用補筆,將前事敘述一回,庶可使讀者了然。伍淑儀自從富玉鸞身死之後,自傷生世,慷慨悲歌,自問已經心如槁木,無如一個人只要一心,到也毫無牽纏。那知幼小就有個雲麟,和她情意纏綿,幾幾乎成了比翼鴛鴦,因誤于日者祖母又極迷信,一對好姻緣,遂致被罡風吹散。後來嫁得富玉鸞,名義所在,又以父母作主,自不得不俯首聽命。結婚之後,何嘗不得其所。那知數日之間,遽爾風流雲散。從此孤鸞寡鵠,只影單形,青春少婦,如何對此孤淒之境。那一縷芳魂,早已柔腸欲斷。當時如沒有人能動其心,到也就可以了結。無如雲麟愛心未死,自己之密室幽情,紅珠之深閨秘語,均足以引起離情。在那門第不當之家,原可去故從新,琵琶別抱。乃晉芳既系世祿之家,淑儀又系貞嫻之女,如何肯蹈此轍。不過多遭一次纏綿,即多受一番痛苦。個中人語,難對人言。鏡裡空花,只悲命薄。輕軀弱骨,何堪受此磋磨,只怨今生遇合不偶,因此由悲生怨,由怨成愁,日積月累,釀而成病。雲麟尚不識其病之自來,每聽消息,必親往慰問。

  淑儀一見其來,即增其病。幸得其母三姑娘知其原因,對於淑儀,則專心勸慰。對於雲麟,不令其相見。但是為病既深,雖時好時作,終不能脫離病根。前時病作,雲麟來看視一次,並未見面。後因秦老太太稍有不適,三姑娘知道了,以手足情深,帶了淑儀親來視疾。秦老太太雖則有疾,但系老弱之症,起居尚不改常度。見三姑娘和淑儀同來,心中歡喜,忙同柳氏、紅珠接待。三姑娘自和秦老太太談話。柳氏、紅珠等陪著淑儀。

  雲麟因在清鄉局辦事,不在家中,淑儀聞知,放下了一條心。那淑儀和紅珠,未認識之前,已經心心相印,及在龍華見面之後,紅珠竟以贈珠之事相托,可想其知己。不過前幾年來,紅珠受了雲麟之托,常以情話打動,淑儀怕遭魔障,因此不敢親近,所以不大到雲家來了。這次雖得到來,自有一番特別感情。所以和柳氏談了幾句之後,紅珠就讓她到自己房裡,細談衷曲,淑儀也就跟了進去。紅珠見她一病懨懨,面龐消瘦,憂鬱神情,天然流露,因說道:「妹妹近來,比從前益加清減了。常聽趾青說,妹妹時有清恙,我們年輕的人,總宜保養身體,不可過於糟蹋了。」

  淑儀道:「我這病呢,在初起時,覺得很有危險,如今已有許多年了,有時候好,有時候歹,不但人家看我以為平常,就是我自己也覺得不過如此,到了今日,也只好聽天由命了。」

  紅珠說:「身體是要緊的,不得不加意調養,不知近來還吃些什麼藥?」

  紅珠道:「吃藥呢,我也厭煩極了。不過在家嚴慈的意思,每有不適,必須強令醫藥。但是服藥之後,也不過如水澆石,並沒有什麼應驗。我每在夜靜更深的時候想起來,我的病是不能好的了,也只挨挨日子罷哩,何必要吃什麼藥呢。我的病,姊姊是知道的,那裡用得著醫藥呢。」

  紅珠道:「妹妹的病,由於隱憂。我也素來知道,不過人生在世,猶如白駒過隙,水泡幻影,一刹那間的事情。所以在我看起來,得過一天,就算一天。在姊姊的境遇,說來也是可慘。但是就我說起來,現在總算有了結果。回想在前幾年,那裡有一事能彀使我自由呢。所遭遇的,也不過自怨命薄罷了。我常恨老天,為什麼一樣生人,偏偏要分出男女,既分了男女,又什麼要分輕重,女子和男子,為什麼要不平等呢?後來仔細一想,這也都是有一定的,有的先苦後甜,有的先甜後苦,天意如此,我們又何必介意呢。如今我勸妹妹,可以放開的地方,總要放開一步著想,那病也就會慢慢的全愈了。」

  淑儀聽了紅珠的話,像是句句打入她的心坎,想從前的事,是錯怪紅珠了。其實紅珠為人極為聰明,自上次談話,已知淑儀是個具有松筠之操,那裡敢再以浮辭戲謔之言,作知己談心之資料呢。

  兩人正在暢談,雲麟剛從清鄉局回來,知淑儀來家,心裡欣慰異常,忙匆匆的走進去,見了三姑娘,說了些閒話。出來見了柳氏,知道淑儀在紅珠房內,就趕過去,說:「妹妹如今大好了。」

  淑儀見了雲麟,臉上一紅說:「承哥哥紀念,近來也不見什麼。」

  雲麟又將她仔細一看,驚起來說:「妹妹為什麼近日臉色不好,消瘦的很,總要尋尋開心才好。」

  紅珠知道這句話說得過分,難免淑儀惱怒,就說:「你此刻從局裡來嗎?難得淑儀妹妹來,你也該息息,讓我們姊妹談談體己。」

  雲麟笑道:「我和儀妹妹幼小耳髩廝磨,手足相似,不過等嫁了人,才稍疏遠些,今人來此,我們也該談談,你忽然攆我出去,是什麼道理呢?」

  一面向著淑儀說:「儀妹妹你看我的話是不是呢?」

  淑儀聽了雲麟說幼小的事,心裡已是難受,又被雲麟一問,叫她怎樣回答的好呢。其實論到年紀,雲麟和淑儀,多已不小,這時開誠佈公,談談閒話,有什麼要緊。無如各有各的心願,在雲麟以淑儀不歸己,認為終身憾事,所以談吐之間,終不免流露著舊時感情。那淑儀心中,未始無雲麟,不過要保持自己貞潔,所以愈不欲與雲麟敘話。因此病人情雖密切,外面卻像是生疏了。紅珠笑道:「誰來攆你呢!不過我們談的正好,你偏偏幼時哩,長大哩,說個不了,顯見得你們哥哥妹妹哩。」

  雲麟道:「閒話且慢,我要問妹妹一件事。那個人現在怎樣?」

  說著拿二個指頭做手勢。淑儀道:「她又可憐得很,自從那年和父親不合之後,直至現在,也不十分去睬她。她現在也是一個人,有的時候常和我談談,其實這人的病,都在口角鋒鋩,不肯讓人,現在是悉心懺悔,把從前祖母念佛的地方,作為她的經堂,終日在裡面看經念佛。據她說這青燈黃卷,就是伴她終身的良友,你道可憐不可憐呢。」

  雲麟聽了,不覺脫口而出說:「這是紅粉飄零,美人薄命罷了。可知一個女子,容顏不可生得太好,如果美了,不但自己保持不住,就是老天也不容她。像那人前半世因擇婿太苛,以致年過摽梅,一旦把持不定,遂令終身失足。近來姨父複作秋扇之捐,未免也太很心了。就是妹妹這等青年……」

  正要說下去,自知說溜了口,容易惹起她的傷心,就改了口說:「看了他們這前車之鑒,也該曠達些,保養保養身體了。」

  淑儀聽說紅粉飄零,美人薄命,頓引起身世之感,不覺珠淚盈盈,含睇欲墮。紅珠忙說:「妹妹你許多時不來了,你還記得我們後園的月季花麼?現在盛開,我們何妨同去走走。」

  淑儀正想脫身,就立起身來,攜著紅珠的手出去。只惱了一個雲麟,正想談幾句話,被紅珠深深奪去,也只得怏怏的走了。

  紅珠和淑儀走到園裡,就在金魚缸邊站著談談,見月季花果然開得十分茂盛,淑儀道:「姊姊你看我們也不過和這花一樣,在盛開的時候,嬌豔欲滴,有得幾許光陰,轉瞬即行枯萎,還有誰人再來賞鑒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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