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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七


  朱成謙到了這時,口內不言,心裡這是突突的跳,想究竟他們不知要擄我到什麼地方去?如果真要五千,豈不是要了我的命嗎。

  這時天色已晚,望那水路上,汊港愈多,那往來船,除了他自己的坐船外,不見一隻。又搖了好一會,到了汊港的中心,一個土墩上,蓋著一個草篷子,搖船的說:「到了。」

  那兩人就強拉著朱成謙上岸,轎夫仍擱在船裡,又給他一塊黑布,將兩眼矇著。轎夫喃喃的罵,他們就拳打腳踢了一會,嚇得朱成謙禁不住索索的亂糾。走進草篷子,見裡面燈燭輝煌,早有五六人在內。為首一人,年歲不大,強壯非常,一時都立起來迎接,說:「朱先生請到了麼?」

  外面幾個人答應了一聲,扶朱成謙進來請他上坐,搬出許多酒食來,請他吃。朱成謙原是老於江湖的人,知道這是實行請財神的格局,想事已到此,也無可奈何,落得飽餐一頓,吃完之後,桌子揩抹乾淨。為首的人拿出一副筆硯紙張,擱在朱成謙面前說:「朱先生,我們知道你也是熟悉江湖的好朋友,我們現在要請你捐助洋五千元,想來必定是慷慨答應我們的,就請親筆寫一封信,我們可以到府取洋。洋到之後,自然護送你回府。至於你暫住在這裡,雖則待慢一點,吃用總不至於缺少,請你放心罷。」

  朱成謙見他們要硬逼著他寫信,心裡好生著慌,要想不寫,眼前就要吃虧。若寫了去,我這五千塊,豈不都丟了。想了半天,想出一個計策來。這時幾個人見他擱筆不動,都虎視眈眈的看著,像是要說你再不動筆,我們可是要動手了。朱成謙忙對他們說:「承諸位見邀,我自當遵命。不過要我五千塊錢,也須料量料量我的家當。但是憑我一人說話,諸位也不相信,我抵莊寫信回去,托一個人和諸位接洽,一面就請諸位帶便調查,公平判斷,不知諸位以為可不可行?」

  那個為首的人說:「你的話說得到也動聽,如今就請你寫起信來,我便可派人去。」

  朱成謙就提起筆來,寫了一封信,送與他堂兄朱六奇。那人看了朱六奇三字,似乎有些認識說:「這六奇先生是和朱先生弟兄麼?」

  朱成謙說:「是的,你把信送去,他自然會來的。但是這是什麼地方,也須請你通知我一下,我可以寫在信上。」

  那人說:「這是我們的事,自然有方法和他接洽,不必你再干預我們的事。」

  說著派了兩個人,守著朱成謙,其餘都向朱成謙喊著一聲咶噪,一個一個都跳下船去,搖到了冷靜地方,就把那同去的轎夫松了綁,推他上岸,就拿朱成謙親筆的一封信,交給他說:「你趕緊給他送去,並和他家裡說,如過七天不來,我們就打死他了。」

  那轎夫就如遇到皇恩大赦一般,急急忙忙,趕回揚州城裡朱成謙家報告。朱成謙從前專注意在明似珠,後來知道事情不洽,又以半生潦倒,直到醫業日盛,才娶一周姓為妻,夫婦十分和睦。這天見朱成謙出診,午夜未回,心中正在憂急,忽見同去的轎夫,敲門入內,不待周氏動問,就詳詳細細的將遭劫情形,說得一字不遺。末後複拿出朱成謙親筆的那封信來,說得周氏驚惶萬狀,一無主意,恨不得即刻天亮,好去找六奇托他想法。不得已先命轎夫自去歇息,好容易等到次日,朱六奇來了,周氏忙告訴了他,就拿信給他看。六奇笑道:「打官司打到自己家裡去了。我在江湖上混了多年,到不曾知道這種小輩。弟婦你不要著急,他還有許多限期,我包在這幾天裡拿他回來。他信中說要五千塊錢,這是瞎話。不過江湖上也有規矩,斷不可空手也,須預備預備,拿六百塊錢給我,五百塊錢給他們做賞號,一百塊錢給交我的朋友,准可安然無事了。」

  周氏聽了,千萬懇托說:「洋錢也須籌備,六百塊錢,似亦不難,我備好了送過來。」

  朱六奇說:「我要出去,也得籌備,我就回去,到後天,方得起身,包不誤事。」

  周氏謝了又謝,略覺放心。

  那朱成謙住在這水亭子內,倒也安閒。兩個小強盜,侍候得十分周到,日日盼望朱六奇來,方可脫身。過了三四天,才見有兩個人搖著一隻小船來到亭前,說周大王有令要人,兩個小強盜聽了,不敢待慢,對朱成謙說:「我們大王來要你去,你須得小心。」

  一面又問那船裡的人說:「要捆麼?」

  朱成謙聽說要捆,心裡一急,想是等六奇不來,要撕票麼?只見那人搖手說:「不是不是,他是大王的朋友的朋友哩。」

  說著囑朱成謙趕快下船。朱成謙這時也沒有他的主意分了,只得跟著就走,搖搖盪蕩,走了許久,只見地方愈冷靜,汊港也愈多,仿佛水滸中的梁山泊,究不知這條叫什麼路。忽見船從一支最小的港裡搖將進去,就有許多房屋,這船就靠在一家門口,一同上岸。這家門口靠湖,門樓高大,仿佛紳富人家,跟了進去,就見有許多家人垂手倚立。忽又見朱六奇出來相接,才把心頭一塊石頭落下。原來朱六奇和水塞裡的總頭目周天俠素來頗好,這次想既由水路去的,當然離不了他,特備了款項,親身去訪周天俠,聽到朱六奇來,到也出於不意,忙分付開門迎接。進去之後握手言別後的事,才談到朱成謙被擄一節,周天俠哈哈大笑說:「他原來就是老哥的令弟,這是失敬了。兄弟據部下報告,所以特派人去請他來。既你老哥來說,且系令弟,自然不是外人,我就派人去取他來,和老哥見面。」

  朱六奇就一拱手說:「多承推愛。能看兄弟薄面。不過捨下的事,現已勞動諸位,那裡可以空手。」

  因就在身邊摸出五百元的鈔票說:「這是不過聊伸敬意。」

  周天俠笑道:「老兄當我是外人了,若講到錢,這區區之數,兄弟卻不放在眼裡。朋友以義氣為重,若非在老兄面上,那裡肯白白的放他過去。老兄已多時不來,我們且痛飲一場。等我去命人將令弟取來,請老兄帶去罷了。」

  朱六奇道:「承老兄錯愛,感激得很。但究竟是我兄弟的事,況且他也尚能孝敬些須。」

  因仍把那五百元交給周天俠。周天俠見來意甚誠,也就收下,說:「既承厚意,我也只得收下,作為老哥賞給他們弟兄了。」

  一面擺下酒席,和六奇吃酒。不多時候,人報朱成謙已來。六奇出來,就和他說明。朱成謙聽了,自是歡喜,同進去見了周天俠。當時各道歉忱。是日飲酒盡歡。到了次日,周天俠派船送他弟兄二人回去。這事在朱成謙雖花了六百元,但是一場禍水,就此了結,感激六奇不凡。回家之後,六奇還拿出一百塊錢來還,成謙那裡肯受,就作為六奇謝儀。自此之後,朱成謙被擄之事,傳遍揚城。醫生的名聲也因此人人多知道,營業也愈加發達。

  誰知縣裡已得了風聲,前次有柳克堂被搶之案,後又有朱成謙擄人勒贖之案。就這兩種而論,可知揚州四鄉盜匪充折,若不急於設法消弭,恐遭大患。因即柬邀就地紳董,開一緊急會議,即由曹縣長主席,討論防盜方法。有的說須添設警備,可以到處巡緝。有的說整頓各鄉保衛團,可以自行防衛。究竟都是些膚淺之見,後來還是曹縣長提出大綱說:「盜之來源,都在四鄉,四鄉之盜,可以停留者,必定就近有人指引,或可以停留,才能這樣放膽橫行。我們現在所談的警備隊保衛團,還是一種治標之策。至於根本辦法,莫如清查各鄉戶口。如有來路不明者,或即送縣訊辦,或者即行驅逐出境,如是辦理,則盜不能存身,自然無形消滅。」

  當時大眾認此事為治本惟一辦法,全體贊成,此會開過之後,就由曹知事擬定辦理清鄉條陳,電呈省長請示。這時省長因江北一帶,萑苻不靖,正想設法嚴拿,得到曹知事條陳,大為欣喜,即行核准,並通飭各縣,一律照辦。曹知事得到省長指令之後,後又邀同磋商辦法。但是這事全仗官力,終難見效,必須官紳合辦,方能妥貼。當日就公同推舉本鄉紳士,擔任清鄉主任,就公推定伍晉芳。其餘各鄉,仍由各處自行推舉。伍晉芳雖則力辭,然以大眾公推,亦屬義無可辭,只得勉強擔任,一俟各鄉紳董推舉之後,即行舉辦。不多幾月,各鄉董事均已推舉齊全,曹縣長慎重將事,特專電省署,請加委伍晉芳為清鄉主任。

  晉芳又邀了幾個人幫忙,雲麟就被任為文牘主任。成立之日,晉芳又柬邀各縣董事,到城開一談話會,縣知事到場,略有演說。晉芳相繼發言,說清鄉一事,由縣長條陳,呈請省長委任就地紳士辦理,這就是人民自治的一種職權。我們既然任此仔肩,自當同舟共濟,真誠謹慎,方對上不負委託,對下不愧桑梓。說到清鄉一事,看看似乎不甚緊要,其實關係地方治安甚大,人民安危,均仗此舉,深願諸公秉公辦理,庶可以收指臂之效。倘有藉清鄉為名,魚肉鄉里,或借重公務,冀雪私仇的,我們應共棄之。在席諸公,均由各鄉推舉,自得一方信仰,決無以上情事。不過今日趁此共敘一堂的機會,不得不聲明這種意旨,還望諸公原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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