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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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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睡得安甜適意,忽見有個人走進來,向他拱拱手說:「老闆恭喜了。」 柳克堂忙立起身來,向那人一看,卻並不認識,連忙回禮不疊,說:「不知老兄從何而來?兄弟的喜事又從何而起?」 那人忙說:「原來老闆尚未得知,所以兄弟特來報喜。就是你老闆的鴻福,那獎券總局裡的主任,和你老闆真要好,在千人萬人裡面,人人看不中意,偏偏看中了你老闆,取了一個頭獎。」 柳克堂聽了,跳起來道:「果真中了頭獎嗎?」 那人笑說:「怎麼不真。」 身邊就摸出一張抄錄的號碼來,給他看,說:「這不是頭獎嗎!」 柳克堂一看,果然是一萬二千六百十七。心想我柳克堂果然老運亨通,到晚年來,還有這許多銀子進款。只見那人說:「老闆這號碼果真不錯嗎?」 柳克堂道:「不錯不錯。」 那人道:「這是老闆天大喜事,我來一趟,也是有點功勞,請你老闆賜點賞號。」 柳克堂聽了嗤的一笑說:「老兄這你就錯了,我並不是什麼喜事,這獎券也是我命裡應該中的,不然我也犯不著去買呀。你老兄若不信,請想那獎券局子裡為什麼不取中老兄,偏偏取中我呢,可見得這是我的福分,就是你老兄不來報信,我也是要中的,我又何必要老兄來報喜,又為甚麼要把錢賞給老兄呢?」 那人道:「不是這樣講,老闆如今是大富的人了,一個人這怕沒有錢,累得社會上的人,大半都看不起他。一旦有整千整百的銀子,捏在手裡,那社會上的事,件件都要送到老闆手裡。人人都要聽老闆的指揮,老闆豈不是富而且貴的人了,誰人不來奉承。我來報你老闆的喜信,就是奉承之一,原是要想得點彩頭哩。你老闆何苦吝惜這區區,不拿出些錢來大家歡喜歡喜呢?」 柳克堂道:「你說奉承,卻是你來奉承我,並不是我叫你來奉承。倘若知道我中了獎券,人人都來奉承我,說是要得點彩頭,我都應承他們一個一個的支給起來,這不是我中頭獎,竟是你們中頭獎哩。」 那人聽了柳克堂一片刻薄言語,不覺怒氣衝天,頓時放下臉來,圓睜著兩眼說:「你真是個癩狗皮,我今天偏要抽你的癩狗筋,看你這頭獎的錢,自己用得著用不著。」 說罷,一隻手挽著一把牛耳尖刀,一隻手抓著柳克堂的胸脯,就把刀向他胸口頭刺來。柳克堂想逃逃不脫,想掙掙不了,閉了眼睛,口裡大叫一聲,嚇出一身冷汗,醒來張眼一看,原來是南柯一夢。龔氏聽了,忙喊著問他,他才將買頭獎的事說出來。龔氏笑道:「買獎券的人多著呢,總沒有像你這般認真。你說買獎券必定要中頭獎,你要知道頭獎這有一個呢。既知道是你的,別人又何苦來買獎券。別人不買,你雖則得了頭獎,又有什麼用處呢?」 柳克堂心裡怪著龔氏打斷他的高興,但也沒有話駁他,也就默默無言。他這一夜卻沒有好生睡著。到了天明照常起來,只盼望光陰走得快些。那知這光陰偏偏和他作對,按部就班,不肯通融一下。柳克堂這天,在店裡兩隻眼睛只望著那時辰鐘上,好容易八下鐘九下鐘的過去,直到了午刻,忙催著吃飯。事畢之後,就匆匆的跑到大運來獎券店門口,專候電報。那知去得時候太早,又不好走進去問,只在門口數街上的石板,等到三點鐘後,看見有個夥友拿著一支醮著白粉的筆,到朱紅漆板上來書號碼,卻不是他買的這張券上的號碼,心裡一急,仔細看過去,原來是五獎。於是接二連三的號碼寫出來,寫到頭獎,果然是一萬二千六百十七,喜得柳克堂三腳兩步奔回店中,扒到財神堂前,伸手去摸那張獎券。那知一摸一個空,獎券已經不知去向。幾乎從凳上跌將下來,幸虧這財神堂是臨空的,神堂一動,那張票子落下來了,才得放心。 起先柳克堂原想把這事瞞著眾人,鬧了這場笑話,就無人不知,和他有一面之緣的,都轟著和他借貸。那知他老著面皮,一毛不拔,大家都有點氣他不過,這事竟被他的賢媳明似珠所聞,忙趕來和柳春商議。原來柳春在外面租房子住著,名雖夫婦,實則已經脫離關係。明似珠持著自己才色,終日在外遊蕩。初時還結識些上等人物,到後來大家見她淫蕩的不成模樣,都遠而避之。這時明似珠的下流習慣已成,不能收束,竟至和一般匪人交結起來。柳春雖則明知,但是也無可如何。到深悔從前過於維新,忤逆了父母,現在弄得有家難歸。雖則母親尚有顧惜的心,總恨前一次回家要錢,手段太辣,竟和他吃起官司來。 正在懊惱,忽見明似珠走將進來,向柳春道:「恭喜你哩,你已成了一個小財主了。」 柳春哭喪著臉道:「你還說誰人做財主呢?」 明似珠道:「原來你是洞裡的鱉,誰不知你父親得了頭獎。在旁人尚且要分潤分潤,何況你是他的兒子,又沒有三兄兩弟,他死了,遺下來的還是都是你的。你得了消息,也該回到家裡去走走。」 柳春道:「我怕不知道,沒有你從前做得這般決絕,我還在這裡做什麼。」 明似珠向柳春臉上重重的啐了一口說:「照你這樣說,都是我害你的了。我自從嫁了你,你幾時豐豐富富的供養我一餐。到東是我提挈你,到西也是我提挈你。近幾年來,還拿著我的臉蛋兒和身體賺來的錢,也養著你。虧你是個男子漢,專靠著女人。自己滴滴親親的父親,已經發了財,還不知道去掏摸掏摸,你還活著做什麼來。」 柳春被他一頓臭駡,弄得啞口無言,自思我一個人走回去,求著母親,總還可以轉圜,如帶著她同去,必定是閉之門外了,到反而沒趣。勉強說道:「你的話也是,但是一同回去,反多障礙,不如我先回去看看風色。」 明似珠道:「你放心些,我再不願入你們的牢籠了。我要他的錢不要說三千五千,就是三萬五萬,他也不敢不答應。我老實和你講,以後我和你各走各的路,我拿的錢是我的,你賺的錢是你的,好在我和你結婚的時候,也沒有一種正式的結合,現在也不必辦那正式離婚的手續。不過對於你那老子,我卻不容易放過。你和他講,請他留心點,不要落在我的手裡。」 柳春笑道:「也不過和前回的事一樣罷了。」 原來明似珠因柳春無用,要弄柳克堂的錢,把他夾在裡面,反而礙手礙腳,因此先打發了他去,原是另有一個作用。 且說柳春被明似珠逼著,不能再行勾留,只得蹩回家來。這次既沒有明似珠相助,自然沒有和從前一樣的威風。到了店裡,柳克堂正坐在帳桌上,看見柳春回來,已知道他的來意,忙把眼鏡一下,說:「請問老兄,進來找誰?」 到把柳春的口按住,說不下去。那店裡夥友,只嗤嗤的笑。就聽見柳春緩緩的叫了一聲父親,柳克堂忙說:「老兄你要取笑,小弟只有一個女兒,並無兒子,如何有人喊我父親,想老兄或者記性不佳,遂認他人做了父母,可是我卻清清楚楚,從不曾有你這麼大一個兒子。別樣可以冒名,這兒子如何可以冒認得的。」 說著就將兩隻手伸開,攔住說:「老兄或者到別處去認認看,此地卻非老兄家裡。」 說得柳春臉上一紅一白,要想軟求呢,當著許多夥友,自己也是不能下臉的人,底下到有些說不下去,只得慢慢的蹩出門去。還是一個老夥友看不過,忙立起來說:「老闆,現在也要看破些兒。既然小老闆回來,也須問個來意。」 柳克堂愣著眼對那夥友道:「這是我們家事,請你不必干預。他的來意,我早已知道,無非什麼珠哩玉哩,指使了來看,想我的錢罷哩。」 說著,又長長的歎了一口氣,說:「養了一個兒子,不肖到也罷了,偏偏會碰到這樣一個兒媳婦,怎樣對付她,不如棄了乾淨。」 說得那老夥友討了個沒趣,默默無言。但是柳克堂雖則愛錢如命,如今既得了大宗款項,那天倫之樂,人人心裡都要想到的,他自己想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,看看人家都是熱烘烘地的,有兒子有孫子,獨自己和著龔氏,到老還是坐起一對,睡著一雙,心裡也時常傷感。今見柳春回來,實在憶及那年誣諂他吃官司的事,恨極了,硬著頭皮回他出去。那柳春走出門來,懊悔已極,說:「這真是無家可歸哩。」 想了半天,只得到雲麟家裡找柳氏。那柳氏和柳春雖系骨肉,已經有許多年不通音問。卻巧這天雲麟又不在家,自然只得請進來相見。寒暄之後,柳春便將和明似珠脫離及回家出來的話說了一遍,柳氏道:「這事你從前卻也鬧得太不像了,沒有吃官司的這件事,大家還可進言,你看這事也難怪他老人家要生氣哩。我是一個沒腳蟹,之難以說話,你且在這裡等趾青回來,大家商量商量,或者有點計劃,也未可知。」 柳春只得答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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