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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〇


  那知等到老剝皮死後,他就狂賭起來,在芮大姑娘這邊,用的錢也著實不少,因此漸漸空虛,米行也停止了,手頭也不濟了。芮大姑娘良心尚好,不似妓院中妓女,見錢眼紅,總想替他想個法子救濟救濟。這次到鎮江,原是進香。寓中看見鮑橘人,疑他是個富家的子弟,要想在他身上弄些錢貼補貼補小剝皮,所以破格垂青。等到回棧之後,大家就暢談起來。鮑橘人大吹法螺,說是曾經在湖北江寧,當過差使,中年喪偶,訪友來揚。轉問芮大姑娘家世,芮大姑娘說:「我姓芮,住在揚州南門外,丈夫早已去世,現在也是自己支撐門戶。」

  鮑橘人一想,原來也是個寡老,不知她家境如何,先試探試探,因問:「奶奶孤伶伶的一個人,如何支撐門戶呢?想必有些家業,可以過活。但是寂寞太甚,到也虧奶奶過得下去的。」

  芮大姑娘一想,這你可走上我的道兒了,就假裝鼻子一酸,淒淒惶惶的說道:「一個人那裡情願做個孤單人兒呢。也是命裡所該,以致中途折散。現在雖則略有家產,足以度日,終嫌命薄,不能和人家一樣的鰜鰜蝶蝶,所以只有吃吃素,念念佛,各處進進香,修修來世罷了。」

  鮑橘人道:「奶奶可太慘了。像奶奶這樣人物,又當著這文明時代,還說甚麼守節不守節呢。這種舊道德,如今已不講了。何不擇一相當人物為偶,一則可慰岑寂,二則終身有靠。」

  芮大姑娘歎口氣道:「先生說的話,何常不是。不過我們鄉居的人,看著鄉下人那裡上得來眼。我頭一個丈夫,是父母做主,自己常恨著配錯了,必定要揀個人物漂亮的。但是城裡人,又有那一個肯娶我這個走過一家的人呢?」

  鮑橘人道:「我有句話,不過我們是萍水相逢,交淺言深,不便說罷。」

  芮大姑娘笑道:「先生,我們沒有緣也不聚頭了,有話何嘗不可說呢。」

  鮑橘人要開口時,不覺有點忸怩,先咳了一聲,說:「我也是今年喪偶的,正想尋一個人才,好在我是並無子女,只有一個人,能承不棄否?」

  芮大姑娘一想,你的臉皮很老,好在我也不是嫩腳色,但是我豈能馬上答應他呢,隨笑了一笑說:「這事也不容易應允,且看後來罷。」

  鮑橘人道:「奶奶幾時回去,我們同著一路走,在船中也不寂寞。」

  芮大姑娘笑道:「多謝先生,一路走,固然是好,至於說到寂寞呢,在輪船上人也多著,我愛和那個說說笑笑,就和那個說說笑笑,到也無拘無束,興趣無窮。況且我丈夫死去,也有好多年了,這許多年不覺寂寞,難道今天遇到你先生,忽然就寂寞起來,這豈不是你先生故意取笑我罷。」

  鮑橘人忙笑道:「我何敢取笑奶奶,不過大家同伴走,可以說說談談,比較一個人獨行,自然好些。」

  芮大姑娘說:「我倒忘了問你,你回到揚州,究竟住在什麼地方呢?」

  鮑橘人一想,我住在小客棧,他就要看我不起哩,姑且捏他一謊說:「我住在轅門轎大觀樓,如奶奶有意思來找我,准一找便著。」

  芮大姑娘想了一想,說:「你這事,我三日之內,給你回信。但是我自己卻不能和你當面訂約,臨時我自有人來和你接洽。」

  鮑橘人起初聽了芮大姑娘半吞半吐的話,早已冷了半截,忽見她又活動起來,大有希望,也就鼓舞起來。談了一回就說:「奶奶難得過江來,我們何妨出去走走。」

  芮大姑娘也很老實,馬上答應說:「你先出去,在你房裡等我。我更換衣服之後,再來和你同去。」

  鮑橘人就依她的話,出來等了一會。芮大姑娘出來,鮑橘人已預先囑茶房備了一輛馬車,兩人就出來,坐著馬車,在洋場上兜了一回圈子,轉到嶺南春吃了一回大菜,到夜才回。一切費用,自然是鮑橘人負擔。到弄得那棧房裡的茶房接客,都疑心起來,說:「這兩人初來的時候,本不認識,在棧房裡住了一夜,兩人就非常知己,同去吃大餐,坐馬車呢。」

  但是拿不著他們的證據,也不過私下議論幾句罷哩。

  那鎮江市面,已經在三十回中詳細說過。芮大姑娘雖是揚州鄉下人,倒也廣見世面,斷不會得如周太太的鬧出許多把戲,不必再題。且說芮大姑娘回到揚州之後,陳小剝皮早來侍候,問起情形,芮大姑娘笑說:「我又覓得一個雄鵝來了,他是來替你職的。」

  陳小剝皮道:「果真有這雄鵝,我倒也情願讓他。恐怕這只雄鵝一落到雌老虎嘴裡,連骨髓都吃光了。」

  芮大姑娘道:「我為什麼要吃完他,我偏要留著慢慢的嚼吃哩。」

  陳小剝皮道:「你不要和我玩笑,我知道你恨我,不和你同到鎮江去。你不知道前兩天和常老二在鎮上大輸了一場,手頭空空的,還欠了許多賭債,叫我如何跟你去呢?」

  芮大姑娘道:「我勸你不要賭,你總不聽,看你手頭又不濟了,我所有的田地房產都交給你了,再不想點法兒,連我也跟了你做乞婆哩。」

  陳小剝皮說:「不要緊,等我一翻本,幾千幾百銀了就來了。」

  芮大姑娘道:「你到得翻著本兒,我已經要餓死了。老實說罷,我這次上鎮江去,看上一個人,我想在他身上先弄幾百塊錢用用,不過你須暫時離開了我,等我得了錢,究竟也脫不了你。但是掇合的時候,你也須幫個忙。」

  陳小剝皮聽見有銀錢進項,比芮大姑娘一個半老佳人自然要好多了。馬上就笑嬉嬉的向芮大姑娘說道:「好人,我總依你的主意。你要怎麼辦,我就這麼辦就是了。」

  芮大姑娘笑了笑,對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說,引得陳小剝皮大笑起來,說:「我記得古時候有個諸葛亮,幫著劉備打仗,想出計策來,沒有不贏的。你今天替我想得法子,簡直是個小諸葛哩。」

  過了一天,陳小剝皮就跑到大觀樓去找鮑橘人。這時鮑橘人正在候芮大姑娘的消息,不耐煩,忽見一個不認識的男子找他,問起來,說是芮大姑娘的哥子,知道有信息來了,忙招呼他。只見陳小剝皮雖則是個鄉下人,到也穿得清清爽爽,見面就說:「鮑先生,你和我妹子在鎮江的事,妹子已經和我說過了。我妹子做寡婦,已經做了好多年,說媒的人,這個也不肯,那個也不要,偏偏遇著你先生,真是前世有緣。不過這是一宗大事,我要問你先生,究竟願意不願意呢?」

  鮑橘人說:「你妹妹既願意,我還有什麼不願意。好在我現在揚州只有一個人,如何辦理,聽憑令妹做主。」

  陳小剝皮道:「妹子說如你先生願意,她卻有三種條件:第一,須你入贅過去,她自己不肯嫁人。第二,要先拿過二百塊洋錢去作為聘儀。第三,她的行止自由,不能加以干涉。你只要依得她三件事,隨便何日,辦理喜事,都是可以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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