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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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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這天失火的,正是南河下,離雲麟家不遠的一家旅館裡。當伍升走到南河下的時候,見各區水龍上的救火員,已經擠滿了一街,好容易挨得進去,只見雲府大門,關得緊緊的。伍升敲了好久,才有人來開了進去,只見雲麟等一家人都呆立在天井內,仰著頭呆望。那紅珠膽子更小,抖得連話也說不出來。伍升說:「我的太太少爺,你們還這麼安靜,大門關得緊緊的,我看這邊離火場狠近呢。」 雲麟道:「你看外面的情形怎樣?我先前看來,還不什分要緊,恐怕有種壞人趁火打劫,所以把大門關上。且看看情形再說。現在我正沒主意,你來得到好,你看這情形,我們家裡的東西要不要搬動呢?」 伍升道:「我們老爺聽見說南河下失火,所以命我來照料的。起先我看這火勢正旺,心裡也是著急,等到了府上相近,已經看見有許多洋龍到了,正在灌水,火勢似乎漸漸的衰下去,現在恐怕不甚妨礙了。」 秦氏道:「難得你們老爺關切,我們正在為難,倘若要搬動起來,那裡來的人手呢。」 伍升道:「太太請放心,現在天上的紅光,不是已經減了好些嗎」 秦氏等都抬起頭來望著,果見紅光漸漸的退了下去,想火已燒完快了。那外面的人聲,還是鼎沸似的,直等了兩個多鐘頭,方才平靜,大家也就放了心。伍升便告辭回去。雲麟略睡了一回,醒來已經紅日東升了,忙忙起來,踱出門去,就聽人說火場裡燒死人了,這兩個人,卻是一男一女,現在還沒有人認得他呢。雲麟也就踱將過去,見頹垣斷壁裡面,零零落落的瓦礫場內,還有一縷一縷的青煙,向上直冒。地下濕淋淋的幾難插足。又走了幾步,見著的人打了一個大圍子,裡面遮著幾片蘆席,橫著兩個屍首,焦頭爛額,好不怕人。大家還笑著說:「這兩個人大概先前是個水裡鴛鴦,如今卻變成了兩個火裡罪人哩。」 雲麟聽了,甚為不解,仔細一看,見斷牆上尚有文明旅館四字,方知這是揚州最著名的野鴛鴦待合所,但是這倆究竟是誰呢?好好一個人,就是要學風流,也要揀個地方,像這種齷齪旅館,居然也有人來圖快活,末了還演了一出火神戲,真正自作孽哩。 正在一人呆呆的癡想,忽的背後有人拍著他的肩膀說:「雲大哥,你好自在,我們許久不見了,尊嫂好嗎?」 雲麟轉身一看,不是別個,原來就是鮑橘人。雲麟因他上一次幾乎折散了他們的姻緣,待理不理的說:「鮑大哥,果然許久不見,你幾時到這裡的?」 橘人道:「我已來了好久了,我原不住在此地,今日之來,原是為著內人的一件事。」 雲麟道:「為的尊夫人麼?尊夫人和這裡有什麼瓜葛呢?」 橘人道:「說來話長。聞得雲大哥府上離此不遠,我擬到尊府一行,一則過來拜望,二則藉此可以談談。」 雲麟心欲推卻,卻覺礙於情面,只得邀他到家,坐下之後,橘人開口便說:「雲大哥,你可知道這火場裡遭難的人是誰?」 雲麟道:「我卻到了那邊,不過望了一望,就走來了,雖聽見人說起,但是不知主名,莫非鮑兄和他們到有關係麼?」 橘人道:「果然被你猜著,如若沒有關係,我到不來了。不瞞雲兄說,兄弟的作事,向來是很曠達的,對於男女的嫌疑,本來不甚關心。況民國以來,男女平權,在社會上交際起來,男子往往遜於女子,所以說到內子,她的交際自由,老哥是知道的。那知不知不覺的竟會和人發生關係。近來到了揚州,她的性情還是不改。我曾說過幾次,她也從來不曾理過。那知到了臨頭,終究演成惡果。雲大哥,你道死的是誰,一個就是內人,一個就是和你作過對頭的許道權。」 雲麟聽了,驚得跳起來道:「原來尊夫人在此遭了大劫,老哥伉儷甚篤,何以為情呢?」 橘人笑道:「原來老哥還是這等情癡,在兄弟看起來,卻與老哥不同,一個人有一個人的主權,就有一個人的主張。這種主張在舊社會的時代,有一種公共壓制性壓住,所以無人反抗,現在這種樊籬已經破了,他雖則和我發生過夫婦的關係,但不過起于一時情感,此外則我仍舊是我,她也仍舊是她。她的死活和我有什麼關係呢?我今日之來,原不過來看一看真假,既然知道,我就可以不管了,現放著有地方在,自然有人收埋,難不成我還破費著有用的金錢,去收殮那無意識的屍骸嗎!哈哈,我又不呆,我為什麼去管他人死後的事呢!」 雲麟聽了他這一番不新不舊的一派荒唐說話,心裡覺得好笑,說:「有其婦,乃有其夫。這一對到可稱為難夫難婦了。」 但是嘴裡不好直說,只得答道:「這是老兄達觀,兄弟萬萬不及。不過這許道權為什麼又同尊夫人打起交道來呢?」 鮑橘人聽了,臉兒一紅,想了一回說:「像道權這種人,我們還說他怎的,這樣大的年紀,見了女色,還是和蒼蠅見血似的,只須看從前,一聽見了如夫人的名字,他就想吃天鵝肉,再三來央求兄弟從中撮合。但是兄弟知道這人,已為雲大哥的禁臠,那裡肯來說。後來又來央求內人,我曾再三勸止,那知內人不知深淺,只向如夫人露了一句口風,竟招了她的白眼,這真是女人的見識呢。」 雲麟聽了這話,覺著很不入耳,便也一笑說:「這種故典,我們可以不談罷。」 橘人說:「誠然誠然,我來的時候也久了,過一天再見罷。現在我住在二巷內第三家,雲大哥如不見棄,我們終究是多年的弟兄,請你常常枉顧我,雖則內人已故,尚有小妾在家,燒點菜倒也是揚州風味,頗可口的。」 雲麟正恨得被他絆住,忙說道:「既是這樣,兄弟過一天再來奉候罷。」 就送了鮑橘人出去。雲麟被他纏了半日,走走到紅珠房內,見她正坐在窗前,縫著一件小夾襖兒,笑道:「好呀,兒子還沒有落地,要想做娘哩。」 紅珠瞪了他一眼說:「虧你是個讀書人,說起話來怎地不通。譬如玉鳳兒的衣服,姊姊沒有空閒,不許我替她代做麼?難道必定要娘才做小人衣服麼?」 說得雲麟笑起來說:「我一句話,引出你許多話來,真不愧伶俐女兒哩。我特會進來報告你一件事,你可聽得火場上燒死了兩個人嗎?」 紅珠道:「我也剛才聽得黃大媽說的,說是燒死了一男一女,真正可憐,母親還替他們念了好幾卷往生咒,說是可以超度他們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哩。」 雲麟道:「這話慢說。你可知道死的兩個是誰呢?」 紅珠笑道:「我也不曾出門,如何會認識這兩人。」 雲麟歎道:「這兩個人都是你的舊相識哩。」 紅珠嗔著道:「你也該說個明白,甚麼新相識呀舊相識呀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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