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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九


  田福恩起先聽了這些話,臉上一紅一白的,也不好回答。想了半天,已打定了主意說:「王先生,這事呢我固有些不是,但是如今想起來,也算不得什麼大事。我虧空了幾個錢,我拿出來賠補我的虧空,也就沒事了。我雖窮,我還有一片鋪子,大約折變起來,也就彀了。你也何必怎樣著急。」

  王少篯道:「你到說的輕描淡寫,你可知道工廠裡有了工人,沒有工作,已經鬧了好多天,這消息已經傳入蕭鹽商耳朵裡,現在已派了這位周先生來盤查我們的帳目。不但我的面子被你丟了,連工廠的本身,都很危險哩。」

  田福恩這時雖有無賴的本領,也嚇的向瓜窪國裡去了,只得紅著臉說:「王先生,這事全憑你老作主,我用錢的時候,那裡知道會鬧出這種亂子呢。現在只要你老出個主義,我總依著去辦,不然也得去求乩壇裡的祖師,和我們轉圜轉圜。我想菩薩慈悲,他必定會替我們幫個忙兒的。」

  王少篯見他說出祖師,不覺向他瞪了一眼,正待發作,只見那姓周的說:「這也不是二位憑空吵嘴互相推諉的事,我是奉敝東的命來查看帳目的。田先生既然是工廠中重要職員,今日應該幫同將帳目查清,我也可去覆命。至於以後如何辦法,只好聽敝東的示下,再行決定了。」

  著書的人說到這裡,究竟這事的內容,如何發生,若不預先講明,不免使讀者諸君茫無頭緒,我自不得不趁這周先生和田福恩查帳的時候,將這事情發作原因,詳細說明一下,免得諸君說我故意的藏頭露尾。

  原來蕭鹽商起初拿出一萬五千塊錢的時候,原是信仰呂祖,愛屋及烏,連王少篯都受他們信仰,所以王少篯一提著辦理工廠,就不費吹灰之力,一張口就得到一種鉅款。但是那天空照相,這一件事,究竟是王少篯等串成的黑幕,天下事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,無巧不巧的,這天蕭鹽商請客,偏偏請的就是季石壺、孫淑庵、孔小安諸人,席間無事可談,大家就閑閑說起,蕭鹽商尚極口稱道呂祖靈驗,像是揚州地方,呂祖格外垂青,所以不到別處去,情願終天的幫著王少篯。說的季石壺哈哈大笑,說:「蕭先生,你還睡在鼓裡呢。難怪人家說有錢的人拿出些錢,如同牛身上拔根毛。我今真相信了,你知道這天空照相,究竟是怎麼一回事?」

  蕭鹽商道:「季先生,你對於這件事上,還有什麼可疑嗎?照相那一天,看的人真是成千成萬,明明的看見楊竹村拿照相架子擱在空地上,鏡頭向著天空明明的見天空忽現一派紅光,他就趁此把機關一納,隔了兩天,居然雲煙滿紙、態度蕭然的一位呂祖仙師,現在照相紙上,一一分送與人,事後也有人傳說那天的紅光,是城外柴篷失火,但是他的失火,為什麼不遲不早,偏偏在照相的時候失起火來?就是果真是火光,說不定還是呂祖爺借著火遁,到此受他們這麼一照,可以把他老的真容傳佈世上。季老先生,你是年屆古稀的人,也該修養修養,何苦來輕薄他們呢。」

  那知這位季老先生,偏生是生成的一牯牛性,吃了人家一兩句,必定駁倒他才知爽快。今見蕭鹽商說出這樣話來,不覺冷笑道:「蕭先生這也難怪你,你老雜事多,如何省得。我曾記前幾年浙江溫州地方,有一個紳士,叫做什麼班遠生的,死在普濟輪船裡,後來托夢出來,說可以魂靈照相,居然成功。那時上海有個《時新報》上曾將這照片印出來,我也曾經見過這張原照片。但見煙雲裡面,鬚眉畢現的影著一個鮮龍活跳的班遠生,那知不到兩三天,那春申報上的蝴蝶隱士,居然用科學的研究,在常識欄內登了一段詳詳細細說明,說這種照相,只要有這人的照相,就可影出來的,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。

  所以我在當時已經疑惑,等到照相送來,我就細加研究。蕭先生你也想想,呂祖是位仙師,自能返老還童,但也應該鶴髮童顏,道貌盎然,方稱得起他老人家的尊像,我細看這照相,只見童顏,未見鶴髮,這五柳長須的部位,也生得十分勉強,所以我就斷定他分明是用一個小孩子扮成呂祖,用科學方法照出來的。那天空照相這一場,全是哄人。請問你照相那一天,曾看過他那照片不曾?」

  這幾句話說得蕭鹽商滿腹狐疑。席散之後,他就走到供呂祖的那間屋子裡,拿著紅燭向那張呂祖照片,細細看了一回,居然有些像季石壺的話,又細細參詳了一下,不覺恍然大悟說道:「這還了得,他們竟多數人串通一氣,騙了我們一種大宗錢財。若到法庭上去告他個欺詐取財,他還跑得了嗎。哼哼,你看我饒了那個。」

  第二天就請了幾個共同捐款的人,商酌了一下,都說這事要辦不難,想他們既然哄騙我們的銀錢,必然自各人分散去了,現在所辦的工廠,一定是遮人耳目,有名無實的,我們只須派人到工廠去查帳,有了什麼弊竇。好在王少篯領款子的時候,給我的收據尚在。只須到縣署裡去講一聲兒,怕他不拿來治罪。這就是蕭鹽商派了周先生來查帳的原因,交代清楚,暫且不表。

  卻說周先生在工廠裡查帳的結果,田福恩在材料上面虧空的款子,不過一千有零。加以已死的劉祖翼,也用空了二千光景。所有廠內實在開支共計四千元左右。尚有七八千元,都在王少篯手內。查明之後,周先生就連簿子一同帶去,向蕭鹽商覆命。王少篯見事已不妥,就拉田福恩說:「兄弟,我先前向你發幾句話,原是當著姓周的面不得不如此,總之我們有福同享,有禍同當,你這點點虧空,都在我身上,給你彌補。我今天尚要趕緊去籌備款子,免得他們多說閒話,討沒趣。不過今天廠裡既鬧了事,連工人都已知道,若沒有一個緊要的人在這裡鎮壓鎮壓,工人鬧起來,我們愈加吃不住了。好兄弟,你不要急,廠裡的事,我今天就交給你。款子的事,都交給我。明天午後,准可送到。我們且對付過了這一次,再想別的做,也不遲。」

  田福恩到這份兒,也除了依著王少篯的話外,正無法可想,只得唯唯的答應。王少篯就拍拍屁股走了。那蕭鹽商原恨的只有一個王少篯,到了周先生覆命,還帶著了個田福恩,想起從前請酒的時候,他也在座的,一不做,二不休,把這一班無賴棍徒,統統葬送起來,免得後來的人,再看想我們的錢。原來有錢的人拿出幾個錢來,到不打緊,若是欺騙他們,像是倒了他們的牌面,就恨如切齒。當下見證據已有,就連夜命人辦了控告的呈文。

  第二天早晨,親去拜會知事,將呈文面遞。揚州的鹽商,本來很闊,那乾隆皇帝下江南,鹽商接駕的時候,連皇帝都羡慕他們那種勢派,還當了得。現在勢力雖不及從前,但是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,鹽商面托的事,一個縣知事,那裡敢不承迎恐後。所以等到送客之後,就親自寫了牌票,派江、甘兩縣差人四名,到工廠去拿人。這時田福恩正吃過午飯,呆呆坐著,專等王少篯的款子送來,可以了事。那知忽的來了四個差人碰個正著,就對田福恩說:「田先生,正在廠裡。事有湊巧,省得我們去找。王先生呢?」

  田福恩道:「他回家去了,尚未來過。」

  差人說:「縣裡來請你呢!」

  田福恩雖則曾經做過議員的轎夫,見識自然與前不同,但和縣知事從來未曾打過交道,今日忽來請他,如何肯去。那差人便發話道:「田先生,你也知道點兒好歹。」

  說著就拿牌票出來在他面前一晃說:「這是什麼東西,今天你去也是如此,不去也是如此。我們來了半天,也不見一點茶水。」

  田福恩已經著忙了,見說要茶水,就大聲喊人到茶,那知這時廠裡的人,都已溜之大吉,那裡還來招呼。那差人嘰嘰咕咕的說著,看他這大的年紀,不料尚是雛兒。又有一個說道:「不是雛兒,倒是個混蛋。他家有鋪子開著,我們先搭了他進去,不怕沒有油水來孝敬我們。還得趕緊去找姓王的,給他跑了,真是吃不了兜著走呢。」

  三人都答應著,就不由分說,把田福恩如鷹拿燕雀的捉了進去。一面去找王少篯,果不出差人所料,他已經料理料理,卷著包子,到上海逍遙去了。可憐這些貧民,好容易得著一碗飯吃,被他們一鬧,工廠停了,他們也從此星散。

  且說這消息傳到繡春耳裡,究竟不知何事,可憐她幾天中間,翁姑相繼逝世,丈夫又被官廳捕去,他又是一個沒腳蟹,如何經得起這種風浪,只得坐著一輛街車,來尋雲麟。秦氏見她來的厄突,又覺形色倉惶,不覺吃了一驚,忙問說:「大姑娘,你怎的?」

  這句話尚未說完,繡春的眼淚就如雨的下來,嗚咽著說不出話。驚得柳氏、紅珠,都忙來詢問。秦氏還疑和田福恩有了什麼口角,急著說:「大姑娘,你就是有了委曲,也不是盡著哭的事。你這樣一哭,連我們都被你哭昏了。怎麼一回事,且說出來,可使我們明白呀。」

  繡春才慢慢的住了哭,把田福恩被捕的事說了出來。柳氏等自然替他著急。偏偏雲麟又不在家。一面安慰著她說,急事緩辦,我們總得替你想法。一面著黃大媽去找雲麟。等到雲麟回來,告知此事,雲麟也為著急說:「這事須得先到縣裡去探聽消息,究竟為什麼事,那衙門裡首的人,都是要吃油水的,也須打點打點,這是第一著。此外只得看什麼事情,求伍姨父去向縣裡說情,或托人先行保釋。這都是以後的事了。」

  就匆匆的到縣署裡去探聽消息,回來大家才知為的工廠裡虧空並且是詐欺取財的案子。雲麟說:「今天就是伍姨父去說,也不及了,明天大早我准去求他。只是姊姊一個人,在那裡多有不便,不如暫住在家。」

  繡春說:「店裡的事,我也須得照應。況且二老尚在供靈,我如何住得下。」

  秦氏究竟愛女心重,心想柳氏有玉鳳兒,紅珠懷著身孕,都不能去。繡春一個人住在那邊,如何放心得下,不如自己去暫時伴她幾天,能得田福恩無事,也可以放了心,就將此意和雲麟說了,繡春自然感激。秦氏就收拾收拾,當晚陪同繡春到田家住下。到了次日,雲麟果真向伍家去托晉芳求情。那知剛到門口,見伍升急急忙忙的走來,看見雲麟,就站住說:「雲少爺來了,省得我走這一趟。可巧伍家昨天夜裡,又出了一件大事。」

  要知如何,且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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