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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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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麟紅著臉說:「這可奇了,我也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,我又如何知道你的事呢?」 喬家運道:「我和你取笑呢,不要急壞了,這是我的不是。你不知道前次選舉的省議員,已經期滿,現在縣裡正忙著選舉。」 晉芳道:「不錯,我前日也聽見這話,縣裡請的籌備主任,不是許道權嗎?這人因孟軍長的炸彈案嫌疑,曾經收押過的,現在不知如何又出來謀事幹了?」 喬家運道:「是的。小侄也知道他和老伯是熟人,所以擬懇趾青求老伯在縣裡謀一個調查主任。」 晉芳道:「若說別人,兄弟尚可擔承,這許道權從前兄弟因一件事和他有些爭論,去說是必無效果,何必多此一舉呢。所以對於老兄的事,只可謝絕了。」 說著拿兩隻眼睛望著麟雲。麟雲知道晉芳說的就是為紅珠的事,這時也不便說出,只得對喬家運道:「家姨丈這般說,喬大哥只可另尋別人了。想喬大哥熟識的人很多,謀這事是必成功的。」 喬家運道:「我懇伍老伯的,並不是向許道權說話。許道權我同他也是熟人,昨日曾經談過,據說這事全權都在縣裡,要請知事委任的。又知道現在縣長,最相信的就是伍老伯,懇你代我求伍老伯,在縣長面前介紹一下,沒有不成功的。」 晉芳素來也知道喬家運的為人,不過辦理選舉,在表面上看起來,原是中華民國鄭重民意的大典,但是都為一班半紳矜式的人物把持,任你怎樣公正的人去辦,也不能廓清他們的積弊。況如許道權這種人做了籌備的主任,還有什麼好結果呢,不妨把他推薦,也算是雲麟的一個人情。見雲麟想回絕他呢,恐得罪喬家運。不回絕他呢,又不知我的意思。正在為難,就說:「既是這樣講,我明天正因事要到縣裡去,且和他說著看,成功呢,果然是好。不成功,請老兄不要怪我辦事不周。」 喬家運見伍晉芳滿口答應,知事有把握,忙站起來,向晉芳作了一揖,然後又坐著談了許多別事,時已不早,晉芳要走了。喬家運不肯,拉著雲麟說:「伍老伯和我們是難得遇到的,今日必在這裡杏花村西餐,這是我一點誠心,請你替我留客罷。」 晉芳和雲麟再三不肯。經不起喬家運死不肯放,也只得隨和著吃了夜飯回去。吃飯的時候,大家談著選舉的事。晉芳笑道:「這選舉的事,你要來謀,我要來幹,謀的人很多著呢。我雖知道個中不舞弊病,但是這弊怎樣舞法,做了調查員有什麼利益,老兄自當明白,何不見教見教呢。」 喬家運道:「在老伯是個公正紳士,自然不明白此中道理。若說一經鑽謀著了調查主任,這舞弊的方法多著呢。譬如調查主任的利益,全仗著各處調查員身上。因為當選舉的時候,多數人要謀這調查員的位置。如果得著了,他便把自己調查所得的選舉票子,一古攏兒掯住不放,好讓他變賣金錢。此種積弊,各處多是如此。單就我們揚州城區說起來,共計五區,每區又分五段,五區共計二十五段,也有三萬多選民。若每段的調查員叫他們報效調查主任五六十張選票,那個敢說個不是。在各調查員固屬惠而不費,在主任就可積少成多,賣起價來,至少也有幾百塊錢。即如要想這許多選票,統統選舉自己也無不可,他就不費一文,那初選當選,穩穩到手。豈不是一件最便宜的事麼!」 晉芳笑道:「原來有這許多好處,所以老兄要謀幹甚力了。」 喬家運聽到這裡,忙站起來,又對著晉芳深深一揖說:「這事全仗老伯的栽培。」 雲麟聽了,心中很不為然。但是喬家運那廝,不是好惹的,也不願和他辯論。好在菜已吃到布叮,接著咖啡茶也來了,就催著晉芳說:「時候不早,我們還是走罷。」 晉芳也立起身來,向喬家運拱拱手說:「深擾了。見委的事,明後日聽信罷。」 喬家運因尚要在公園鬼混片時,也不再留。 晉芳和雲麟正走出大門,看見穩子拿著一盞亮晶晶的玻璃燈,正候個著。因為三姑娘知道晉芳在公園,特差他來接的。晉芳對雲麟道:「我們正想喊車子,現在穩子來了,我就和他走走。老賢侄,你先坐著車子回去罷。」 雲麟遂別過晉芳回去。晉芳和穩子,在街上慢慢的走著,一面問他些幼年的家庭景況。穩子年輕,也不知說話輕重。到了伍公館裡,並沒有和晉芳說話的機會。今見晉芳問他,只有不知道的不答應,知道的統統說出來了。說:「到我爹要害富大少爺的時候,母親曾和他爭論說,你害了富大少爺,還不要緊,伍大老爺是我們的主人,一衣一食,都靠著他,現在雖只不在他公館裡,那二太太手裡的每月三十千文,是從那裡來的,如果伍大老爺有了什麼不是,我們還靠誰呢?我爹笑說:你是個婦人家,那裡知道這件事情,我若把富大少爺去出首,拿到了人,我的功勞,至少也可以得到個大八成知縣。伍大老爺若犯了事,我一運動,就可以當得伍大老爺的差使,那二太太說不定還是我的人呢。伍太老爺想想,這事我爹應該做的嗎?」 晉芳聽到這一段說話,按著小翠子自縊那一天的情形,心裡恍然大悟,要想趕回去和朱二小姐大鬧一場,仔細一想,小孩子的話,如何作得憑據,鬧起來,反而叫人笑話。我只要此後不去理她,他自能知道我的用意。心裡想著,又不和穩子說些什麼話,也不去聽他。走到門口,伍升來開了門進去,一直走到三姑娘房裡去。這時三姑娘正和淑儀在那裡做針黹呢,看見晉芳走來,還疑惑他吃醉了酒,走錯路咧。淑儀忙著起身說:「父親回來了麼?今天在什麼地方吃飯?我們等了好一會才吃飯,就叫穩子來接,父親看見了沒有?」 晉芳說:「看見了,同回來的。」 三姑娘說:「你吃過酒麼?醉了麼?」 晉芳道:「那裡會醉呢。我知道今日你疑心我為什麼到你房裡來呢,我停一會還要報告你一件事咧。」 淑儀見父親要和母親談話,就告辭了回自己房裡去。這裡晉芳看三姑娘,徐娘丰韻,穩重端莊,比朱二小姐那種驕矜的態度,真有賢不肖之別了。三姑娘見晉芳呆著臉看她,有點不好意思起來,遂說:「時候已經不早了,看你醉薰薰的,不如早點過去睡罷,有話明日也好談的。」 晉芳笑道:「好人,我今日不出去的了,這裡難道不是我睡的地方嗎?」 三姑娘紅著臉說:「這是什麼意思呢?你出去之後,淑儀去看姨娘,見她像是哭過的樣子,但是她也不肯說什麼。現在看起來,你們真是有過口角了。你們相處已久,就是有點意見不合,也不可就此生分起來。我是清淨慣了的人,年歲又大了,你又何苦再來纏我呢!」 晉芳道:「理她呢!她做的事,只有她自己肚裡明白,只恨我自己從前糊塗。自從和她好了,就和你生疏起來。那知你竟是個好人,我現在才明白過來,請你不要因為從前的事恨著我呢。」 接著就將穩子的話一一和三姑娘說了,三姑娘道:「已往的事情,何必再談。只要已後防著她些就是了。至於你今天要在我房裡呢,你是已經十餘年不進我的房了,今夜依了你,明日不但自己難為情,就是家人也多要當作笑話咧。你聽我的話,我送你去罷。」 晉芳聽說三姑娘要送他出房,他就裝著少年時候的老脾氣,索性連衣服也不脫,睡在床裡去了。三姑娘終究纏他不過,少不得依從丈夫的意思。這一夜的事情,我不敢學那小說家的老套,說一宿無話,只是拿後面的事證明起來,可以拿紅樓夢的一句話,道是二五之精,妙合而凝了。這也是伍家祖德不衰,晉芳為人尚無罪孽,應該不做若傲之鬼。這是後話,且暫不題。 且說雲麟別了晉芳之後,坐車回家。到了母親房裡,看見他姊姊繡春,正和他母親說家常呢。柳氏、紅珠都在那裡侍候。雲麟叫過了母親,就和繡春說:「姊姊什麼時候回來的?為什麼不常到家裡走?」 繡春道:「我那裡這麼好日子,他們老夫婦現在雖不似從前那般虐待,但是家中上上下下的事,那一件不要自己去做。倘若時常回來,他們又不知要鬧到怎樣了,我到還不如不回來,還得個耳根清淨。其實我那裡這一刻不想著娘呢。」 說著眼圈兒就是一紅。雲麟道:「阿呀天呀,你為什麼專門保佑著惡人。像他們這兩老,就應該立刻飭命閻羅王,派兩名陰差,將他拿了去。那是姊姊就可出頭了。」 秦氏忙攔著他道:「你這話真正沒有道理了,幸虧天老爺沒有聽見,若給老人家聽了,怕不先派人來捉你。你要知道天生一個人,就有一個人的壽命。壽命不絕,那裡會死呢。像你這種赤口白舌的咒人,也不像個念書人的口吻。」 柳氏道:「虧你是個念書的人,連四書上所說的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兩句書都忘記了。」 雲麟笑道:「好了好了。我不過說句玩話,母親責備我也彀受用了,你也拉出一車子的書和我講。罷呀,我向來佩服你是個女博士,母親從前還叫我拜你做老師呢。」 說的眾人都笑了。繡春道:「弟婦的話,到是很有理的。他們雖則待我怎樣不堪,我終究是他的媳婦,也只好順從他們。如果因為他們待我不好,我就存了另外的心,我又算得是什麼人,也不像我們秦家教訓出來的女兒了。」 雲麟聽了,忙向繡春陪著禮說道:「罷罷,這都是我的不是。剛才引出了一個女博士,如今又引出一個女聖人來了。我很情願聽著你們的教訓呢。」 說著又走過來向著繡春臉上一望,見他面色黃黃的,憔悴得很,不似從前豐滿,忙說道:「姊姊為什麼今天臉上氣色不好?並且說起話來也像沒有精神似的,不要有了什麼病?」 紅珠在旁邊笑道:「我們剛才也問過了,恐怕不久就要請你去做舅舅呢。」 雲麟拍著手笑道:「巧極了。今天我到姨父那裡去儀妹妹問你好麼?我說你近來是病懨懨的。姨父說不要是有了身孕,將來還要來擾我的湯餅筵咧。現在你這樣說,姊姊又懷孕了,我們何妨學那舊小說子上說的指腹為婚的故事呢。並且我願我們親戚中的女人,大家都同一個時候懷著孕,那時吃起湯餅筵來,才熱鬧哩。」 繡春、紅珠都紅著臉說道:「凡事到了你嘴裡,就有這許多話說的了。」 秦氏道:「那麼沒有。就是生麟兒的那天,你三姨娘偏偏這一天生儀妹妹,把個外祖母和舅母,一個身子在那裡,心在這裡,一個身子在這裡,心在那裡。真真急煞了。」 雲麟道:「姊姊身上有了孕,自然是一件喜事。想我那姊夫,待你比從前總要好些了。」 繡春道:「他呢,還有什說的,終是好一陣,歹一陣的,說起來。我到擱著正經事不談,玩著說鬧話,今日我回家,是他逼著我來的,還要求著你一件事呢。」 雲麟笑道:「罷了,他來找我,必定沒有好的事。親姊姊你去和他說,免勞照顧罷。」 不知田福恩叫繡春來求雲麟的是什麼事,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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