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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九


  薙發匠道:「不瞞老先生講,我們吃的這行飯,本來是走千家門,萬家戶的,如果人頭兒不甚熟,小店生意,還能做得出去麼!即以這左近人家而論,那家窮,那家富,那家做甚事,那家多少人,我們肚子裡,通同記得清清楚楚,你老果其有事問,不妨說出來,知道的,我可詳細告訴你。」

  劉祖翼道:「我問的是一句閒話,卻不要緊。就在我們工廠西邊,有一小戶人家,他門首常站著一個婦人,年紀約莫三十餘歲,你可曉得他家姓什麼呢?」

  薙發匠道:「哦,我曉得了,你老看見的那婦人,可是白白的面皮兒,團團的臉蛋兒,長長的眉毛兒,薄薄的嘴唇兒,纖纖的柳腰兒,小小的蓮足兒。望著人輒一味的憨笑。」

  劉祖翼道:「你說的真對,他可有丈夫沒有?」

  薙發匠道:「他丈夫姓張,數年前業已亡故,幸虧死後還丟下一點財產,讓她和兒女們過活。兒子呢,去歲已送到外邊去學業,如今只剩了一個七歲女孩兒,在家同她做伴。她果堅貞自矢,到也對得起她的丈夫。誰想她不耐孤衾,常誘引一班浪蝶狂蜂,恣其淫欲。你老聽見她這一段歷史,恐怕也要為她丈夫歎息不止呢。」

  ……劉祖翼道:「原是的。我不料她天天站在門首,就為的這個緣故。若在那些新學家看起來,毫不算事,然而名譽上究竟不雅。」

  他一面說,一面還故作正經,做出那假道學的模樣,遮掩旁人耳目,其實他心裡早想他入門的方法了。

  夜涼如水,月白於銀。那屋簷下鐵馬之聲,一陣陣隨著西風送到。這時候有一家燈下,坐著男女兩人,在那裡喁喁私語。只聽見那女人說道:「你的年紀已大,也應該積蓄幾文,防防後首。」

  那男子答道:「我只一身,又無家室,尋幾文不在你身上用,又在誰身上用呢。」

  他兩人後來的話,越說越低,再聽也聽不明白。諸君閱書至此,可知這兩個男女是誰,想無須在下說明,一定知為劉祖翼和那婦人兩個了。原來劉祖翼自從在薙發匠口中,調查出那婦人事實,他早想了一條進身妙計。當天晚上,仍舊打從那婦人家門首經過,果不其然,那婦人已站在那裡,身旁還立著一個女孩子。他其時飛了那婦人一眼,這才向前走去。無巧不巧,剛剛走過那婦人的門首,袖子裡忽落下一條簇嶄新鮮的湖縐手帕兒,自家仿佛不曾看見一樣。誰料那婦人本是一個偷情的老手,豈有不曉得他故意弄這玄虛,隨即在地下將手帕拾起來,叫他女孩兒,趕快交還他的手內。他知道時機已熟,忙不迭的向那婦人連連謝道:「多虧你家小姑娘,將我的手帕拾起,不然便被走路的拿去了。但我要這手帕也沒用。意欲轉送你家小姑娘,卻不知肯賞臉不肯?」

  那婦人雖明白他話中有話,當下不便說破,也就含含糊糊笑著說道「老先生的手帕,當然是老先生的,小女若把這手帕收下來,到埋沒她送還老先生的初意。」

  劉祖翼道:「這話太說深了,反叫我不好回答。我因為承你家小姑娘盛情,殷殷的將手帕拾還於我,我即不送給他手帕,早晚也要買點玩物兒給他頑頑。」

  那婦人道:「老先生既這說法,我再不叫小女收下,顯見得我不懂人事了。」

  劉祖翼道:「這樣才好。我們雖系近鄰,朝夕並不常常見面。天幸今日巧遇,好在一面生,二面熟,下次如有興致,不妨帶你家小姑娘到我們廠裡去遊玩一番。我可以在那裡招待。」

  那婦人道:「工廠離我家不多遠,等一天定然去遊玩。不過老先生出來時,也可攏我家歇歇腳。」

  他兩人因這手帕做媒介,到談得很為投機。從此遂雙宿雙飛,不讓巢中之燕。相親相近,儼同水上之鷗。這也算是天作之合了。不料孽緣易盡,好事多磨。劉祖翼自從認識那婦人以來,幾無夕不拚命的向他報效。人生精力,能有幾何。在少年人房事過多,尚且得虛癆之症,何況他業已星星白髮呢。說也好笑,他這天坐在廠內,忽覺那小劉祖翼如同針刺一般,隱隱有些疼痛。情知不妙,又不便告訴他人。當晚遂獨自在廠中歇宿,滿意休養幾日,或可無妨。詎知天老爺偏不肯做情,這一夜便叫他痛得好生難受,孽由自作,卻怨誰來。

  次日清晨,他勉強坐了一乘肩輿,去請西醫診視,那西醫把他小劉祖翼一看,不勝失驚怪道:「好利害的梅毒,好利害的梅毒。論你這偌大年紀,卻不見得還在外邊頑笑。然而既不頑笑,這梅毒究從何處得來?醫家雖有割股之心,惟你這病卻有點難治。何以呢?你若在年輕時候,我還可以想法代你動手剜割,如今你精力已衰,即便動起手來,你也萬吃不住,那末不特不能將病治好,恐怕立刻就送你到鬼門關去了。只有一法,我來代你打一兩下六零六的藥水針,如能打得好呢,是你命不該絕,從此便止疼消毒。萬一打不好呢,你已垂死,還用這冤錢做甚?」

  說罷,遂取出那藥水針代他打了一兩下,當時似覺患處減輕些疼痛。誰料藥性過去,仍舊同先前仿佛。可憐他千方百計,到處求醫,也沒一毫兒指望。其初還能夠下床行動,到後來竟扒也扒不起來。加之那小劉祖翼爛得腥臭難聞,雖僕役們也不敢近他一步。他此刻惟求速死,省得受這種活罪。偏生他罪孽未滿,又推了兩三日,然後才嗚呼哀哉,伏惟尚饗了。

  少篯念他素有微勞,特地在公款中提出一份銀錢,為他辦了喪葬。這消息傳到雲麟耳朵裡,很為奇詫,覺得人活到一百歲,終久離不了一個死字,他這老頭兒,年紀比我們大上一大截,死也可以死得。但說他因梅毒送了性命,我始終卻不相信。難不成他還有外遇不曾?如果竟為這病而亡,這也是他當日做刀筆的報應。好在田福恩和他是同事,我去問一問便可知悉詳情。剛欲走出門來,忽遇著嚴大成、古慕孔那許多人,前來相訪。他當下便邀了大家到裡面坐,隨即說道:「諸位來得巧極了,再遲一下,我即出去。」

  嚴大成道:「大家因有一件要緊事,特來和你商酌。不過我們在這裡,又要耽擱你出去的時間。」

  雲麟道:「遲出去,早出去,到也沒甚關係,我橫豎是打聽一樁新聞罷咧。」

  嚴大成道:「是那樁新聞呢,說出來看我們曉得不曉得?」

  雲麟道:「提起這個人,大家都怕的和他相熟。這人是誰,就是那劉祖翼劉四先生。」

  嚴大成道:「他不是在工廠裡當會計麼?」

  雲麟道:「他不當工廠裡的會計,還不至於送死。就因為當了這工廠的會計,竟硬生生地把命丟掉。」

  嚴大成道:「奇談奇談。當了工廠的會計,就會丟掉性命。我雖長了幾十歲,卻不曾聽見說過。」

  雲麟道:「不是這樣講,我底下還有話。他因為在工廠裡積聚了幾文,常常向外邊尋覓外遇,及至有了外遇,那梅毒已一發難收,他豈有不死之理。」

  嚴大成道:「照這說法,我們也可危得很,只好將他當作前車之鑒罷。」

  雲麟道:「這事確不確,尚不知道。究竟諸位同我所商的什麼事呢?」

  大成道:「我們靠著舌耕糊口,非止一日。就事論事,比較做乳媽還要不如。什麼撒溺呀,拉屎呀,苟一樣照應學生不到,那東翁便詰問前來,似乎說先生不負責任。其實先生那裡派管這些事,然而要當面和他爭論,又恐開罪於他,下次便不把子弟送來就讀。只好吞聲忍氣,笑臉相迎。忙到一節下來,才看見他脩金幾個,豈不是可憐到極頂嗎。偏生城裡的那些牢瘟學校,看不得我們弄這幾文,說我們勾引他校裡學生,遞了一張公呈,請縣長取締我們各家私塾,你看這事可平允麼?」

  雲麟道:「縣長可准了沒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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