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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〇


  雲麟道:「只要大小平平安安就罷了。」

  便跑至裡面,紅珠見了他,向他笑道:「恭喜你添了一壇酒了。」

  雲麟道:「酒是我最喜歡的,可拿大杯子來給我吃。」

  紅珠道:「你不必故意的裝著不知姊姊雖說養了個女孩兒,究竟她是養的頭一個呀,你對於親戚朋友們,送蛋呢,還是不送蛋?」

  雲麟道:「當然是要送蛋的。」

  紅珠道:「你的話真叫人聽了老大不懂,不送蛋,難道還有別的東西可送不成?」

  雲麟道:「何嘗沒有。不送蛋,便送壽桃。」

  紅珠道:「過生日送壽桃,我到看見過,卻不曾看見過養小孩子,也送這個。」

  雲麟道:「你可曉得外面的世情麼?現在生活程度日高,人家養小孩子,沒有個不打算盤的。」

  紅珠道:「我不相信養小孩子,還要打算盤。既要打算盤,她就應該不養。」

  雲麟道:「你真呆了。養不養能由她做主麼?她要算盤,也有她的理由,她因為經濟上關係,覺得蛋的價值,比較壽桃貴上幾倍。與其送蛋,不如改送壽桃。其實省不省並不在乎這一點,即以我而論,家道雖系清貧,也還要敷衍一點門面。」

  紅珠道:「我同你的意思一樣,當省的要省。至於不當省的,便再沒錢,總須設法將門面顧好。」

  雲麟道:「原是的。我已命人到蛋行裡去備辦了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便欲跨進房內。他岳母龔氏急忙攔住道:「這是暗房,姑少爺可不必進來,我把你家小姐抱來給你看。」

  雲麟聽了這話,趕即將身子縮回,站在門外,果見他岳母手裡抱的那個小孩子,如同粉妝玉琢仿佛,遂笑著對他岳母龔氏說道:「這個孩子,我已代他起了個名字,叫做玉鳳。」

  龔氏道:「玉鳳兩字,到很起得不錯。你熬了一夜,可往那邊去休息罷,我們也要睡一睡覺。」

  雲麟道:「我此刻到不磕睡了,岳母可請自便。」

  說過之後,他隨即回到書房坐下,心裡暗自念道:「我剛才睡眼朦朧之際,明明看見我的先生,將一隻玉鳳給我,誰料醒來,他已不見,偏生後面就報這女孩子落地,大約這女孩子總有點來歷呢。」

  他在那裡想了一會,精神也就覺得疲倦,趕忙站起身來,回轉紅珠房中安歇。他這一睡不打緊,直睡到紅日沉西,方才醒轉。

  其時家裡的人,早七手八腳,將蛋染好。雲麟便命人分送各處親友,接二連三的忙了幾日,其事始畢。且說雲麟的那一班親友們,聽見他養了一個女孩子,都替他非常歡喜,以為他自從娶了柳氏,多年並未曾生育,此次雖添個女兒,究竟大家也應祝賀。所以到了滿月那一天,大家均紛紛送禮,前來道賀。這時候雲麟早忙得應接不暇,幸虧他的同學喬家運,和他的舅子柳春,向他說道:「我們在此替你陪客,你可騰下工夫,到裡面照應別的事去罷。」

  雲麟道:「好極好極。我正苦不得分身,既有你們二位代我招待,料想一定周到。今晚我已預備了幾桌筵席,屈留大家在這裡小酌,奉煩代約一聲。」

  他倆笑道:「我們做陪客的,聽見有得吃,格外高興。就是大家不肯在這裡,我們也要死拉活扯的,把大家留下。不然,主人看見沒有客,怕的連我們這一頓,都因此取銷了。」

  雲麟當下也笑著說道:「我的心裡,居然你們一猜便著。推開窗子說亮話,你們如果沒有留客的手段,非特晚間不得給你們吃,而且還要大大罰你們一頓,問你們下次可當心不當心。」

  他倆道:「如果照這講法,我們趕快把這個職務辭掉罷。做陪客原想貪圖些利益,誰知利益還不曾到手,你先和我們提出最苛的條件,一個個竟不肯擾你,我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!」

  雲麟道:「鬧也鬧彀了,我去去就來,等到晚間,多敬二位幾杯,算酬勞,好不好呢?」

  說畢,便匆匆往後面去了。他去了片刻,仍舊出來和那些親友周旋。其時喬家運向他說:「趾青,你家親戚之中,還有兩個人不曾來到,你可曉得麼?」

  雲麟道:「你說的可是伍老和田福恩?」

  喬家運道:「不錯不錯。」

  雲麟道:「伍老呢,剛才我的姨娘同我說,縣裡請他去吃午飯,大約晚間才可以前來。至於田福恩,他是個沒事的人,應該大早就跑到這裡了,到此刻還不見他一個影子,想必又在他們俱樂部裡幹什麼勾當。」

  喬家運道:「奇怪,你的令姊丈,還有個俱樂部,真令我意想不到。」

  雲麟道:「他那裡能夠組織俱樂部,這俱樂部是程雲老的孫子程稚華所組織的,不知道他托什麼人介紹,才和那些同志的終日混在一起。」

  喬家運道:「這句話還像,要說俱樂部是他組織成功,不問告訴誰也不相信。」

  大家正在那裡談論,一面下人已將酒席排好,遂一同入席,用過午膳。眾客之中,有的出去有事的,有的在此打牌的,有的圍坐閒話的,到比先前清閒好些。不多一會,才見那個田福恩七喘八吼的,由外面氣吁吁跑進來。他也不招呼眾人,忙把手裡的一根文明杖,向地下一摜說道:「該應該應,今天真是晦氣,我上了我家那個老殺才的當了。他誆騙我到會裡,一直餓到此刻,還沒有東西下肚。那五臟廟裡,正興風作浪,不得開交。你們快快拿點東西給我充一充饑罷。」

  他說了這一大套,在下可代大家罰得誓,一點兒頭緒也摸不著,盡呆呆的望著他發笑。還是雲麟曉得他們父子又有什麼交涉,忙命人往後面端出四個茶食碟,放在他的跟前。他一面吃,一面對著雲麟說道:「今早我原打算就到你這裡來,剛剛出了門,又被我家那個老殺才喊回去,我問他喊我做什麼,他說:昨晚接到商會上的傳單,准於今天上午開緊急會議,萬不能不到。無如我身上不爽快,你可代我前去一行,做一做代表。我道:這事可不行呢,馬上我要往人家去吃酒。他說:那裡既開會,一定有酒吃,何必跑到人家去呢。我聽了他的話總以為是真的。好在你這裡晚上來也不妨,一腳就先到商會。那料到了商會,大家都枵腹從公,坐在那裡議事,好容易等到這個時候,方才各散,豈不是白白的吃了一場辛苦嗎。常言說得好,有打罪沒有餓罪,我家那個老殺才,偏生叫我忍饑受餓,我回去定然與他誓不兩立。」

  雲麟道:「閒話不談。今天商會上究竟議的什麼要緊事呢?」

  田福恩道:「就為的那袁世凱從前和某國訂的二十一條密約,與我國大大不利,擬欲把他取銷,叵耐某國不肯,因此遂議決實行抵制劣貨辦法,冀他覺悟。然而在我眼光看來,即便抵制,也未必就生效力。何以呢?商人要顧商人的血本,難道因為這件事,便把以前所購的劣貨,一律焚毀不成?看起來也不過隨便鬧鬧罷咧。」

  柳春道:「這到不然。我國商人何嘗不是國民一分子,果真以國家為重,不和他買賣,他雖再有實力,也沒用處,我到可以借此制他的死命。」

  雲麟道:「這種計劃,再好不得,可惜目下國民的程度,沒有這樣進步,他只曉得保自身,至於國亡與否,就像與他無甚關係一樣。其實國亡了,他的身子還能保得住麼?」

  大家談了許久,天色漸漸昏黑下來,雲麟便著人將廳舍上面的燈,全行點著。停了半晌,忽報伍大老爺已在門外下轎。雲麟得著這信,趕忙迎接出去。伍晉芳見了雲麟,早拱一拱手道:「恭喜老侄,添了一位千金了。恕我道賀來遲。」

  雲麟道:「區區小事,到累姨父枉駕,真真令人不安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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