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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九


  §第八十七回 養嬌娃老人托夢兆 排劣貨學子散傳單

  此時雲麟因步行很慢,見路旁停了一輛黃包車,也不問青紅皂白,跳上去向著車夫說道:「快快快,南河下,……南河下。」

  那車夫見他忙得這樣,知道必有要事,也就不敢耽擱,飛也似的,望前直奔。不多一會,已抵自家門首。他當即付了車價,邁步而入。這當兒總以為家中不知鬧了什麼亂子?誰料走進去鴉雀無聲,連針尖兒掉在地下,都聽得兒響,心裡好生詫異。及至跨入柳氏房內,紅珠望著他搖搖手說:「你的腳步放輕些,她好容易此刻才睡著了,莫要又把她驚醒。」

  雲麟聽了紅珠這番話,愣了一愣,卻不曉得她葫蘆兒裡賣的什麼藥。見他母親和他的岳母龔氏,坐在靠櫃子一張連凳上,趕忙過去見禮。見過了禮,便對龔氏說道:「岳母幾時來的?」

  龔氏道:「我得著信就來了。」

  雲麟道:「岳母到同我一樣,聽見家人去報告,不但把我嚇得魂不附體,而且連腿底下都沒有勁,還是坐車子回來的。現在他究竟怎樣咧?」

  紅珠道:「你在家裡,她還好好的,自打你出去之後,約莫隔了十分鐘,她就覺得肚裡微微有點疼,大家尚不甚注意,後來越疼越很,登時便暈了過去,她暈過去不打緊,到把母親急得沒法想,還是我一面用姜湯來灌救,一面又著人就近請了一位先生來。等那先生到了這裡,她已蘇醒了一會。先生當下代她切了脈,說她是感受急寒,以致衝動胎氣,故而暈厥,照脈象還不妨礙,遂開了幾味藥,早命人煎好給他吃下去了。」

  雲麟道:「奇得很,她有孕我如何到不曉得?怪道她這幾個月來,面黃肌瘦,茶飯也不大想吃,我總猜她是病月的緣故,卻未想到有孕這一層。」

  龔氏道:「姑少爺,你還是年輕的人,不曾經驗過,病月是病月,有孕是有孕,如何看不出來。我從前懷我家這個姑娘,也是這樣,到了兩三個月後,便能分別清楚。」

  他母親秦氏接著說道:「親家太太的話,說得不錯,他們這些少年人,那裡知道這道理!麟兒,我有一句話交代你。媳婦既然有了身孕,古人的胎教,你是要遵守的。」

  雲麟笑道:「娘說話真發笑,我到有好兩個月不進她的房了。」

  他母親秦氏道:「這才是個讀書人。」

  雲麟道:「守胎教怎樣呢?不守胎教又怎樣呢?」

  他母親秦氏道:「你真是個書呆。守胎教,生下小孩子來,都是聰明的。不守胎教,生下小孩子來,都是鈍拙的。難道這最淺的學問,你竟不懂麼?」

  雲麟剛欲回答他母親的話,忽聽得柳氏在帳子裡咳嗽,趕忙走近床前,將帳子掀開問道:「你這時可好些麼?」

  柳氏微點了點頭。秦氏見她已醒,便站起身來向龔氏說道:「親家太太,我們到外邊去談罷,省得病人怕吵。」

  大家遂一齊出去。

  且說柳氏自從嫁給雲麟,其先並未曾有過身孕。此次有了身孕,不但家中疑她是病月,就連她自己也不知是孕。若非先生切出是個喜脈來,她們還睡在鼓裡呢。過了幾日,龔氏見她女兒的病,漸漸復原,也就回去。但是龔氏雖回去,心裡卻記掛著她的女兒,為什麼呢?她因為他女兒是個病後的人,現在又有了身孕,倘不好生調養,將來身體上必大吃其虧,因此瞞著她父親柳克堂,常常送些食品給她吃。其實她為人很賢淑,到不在吃上用功。雖說是有孕在身,不像那些好吃的女人家,今天想這樣,明天想那樣,丈夫忙得來呢還好,萬一丈夫忙不來,她就指桑駡槐,暗暗譏誚她丈夫沒用,甚至丈夫被她逼迫沒得法,典家堂,賣祖宗,弄得來把她吃,她還說是應分。

  諸君切莫謂在下這句話說得過甚,如今世界上卻有這種女人,不過居其少數罷咧。咳,人家娶了這種人進門,總算是他丈夫大大的不幸咧。然而我書中所說的柳氏,卻非其類。她只要一家和和氣氣過日子,比那朝吃魚,暮吃肉,還強似幾倍。不然,你生薑,我皂莢,雖再吃些珍肴美味,也不見得舒服。諸君想,她豈不是雲麟的一個賢內助嗎!光陰飛快,眨眨眼又合到了柳氏懷胎足月的時候。這時雲麟已將他先生喪葬忙完,坐在那書房中無事。忽然紅珠笑嘻嘻走進來向他說道:「姐姐家裡,著人催生來了,你何不往裡面去看一看熱鬧呢?」

  雲麟聽見這信,當下便偕紅珠匆匆入內,果見桌上擺了兩個朱紅漆描金的託盤,一個盤內盛著小孩子的鞋帽,和十幾套衣服。一個盤內,盛著小孩子的幾件裝飾品,什麼金鎖金鐲呀,金帽子金帽索呀,黃錚錚的在那裡放彩。雲麟向來知道柳克堂是慳吝的,那裡肯拿錢出來,這些物品,都是龔氏的意思拿出來的。因笑對柳氏說道:「為養一個小孩子,又要你母親花上許多錢,真叫人不過意。」

  柳氏道:「我原攔過我母親的,我母親說這面子萬不能不做。才養頭一個外孫兒,外婆若過於省儉,定被親戚朋友們恥笑。好在我送這一次,下次就次可以隨隨便便了。我因她既說這樣話,也不便再向她阻擋。誰知她送來的禮物,竟如此之厚,這真是富而好禮咧。」

  雲麟道:「未出世的小娃娃,先就預備了金鎖金鐲,豈不把他的福折煞。假使接二連三的養上好幾個,你母親到要破費若干。怪道人家都說女兒養不得,大約就是這個原因。」

  柳氏忙啐了一口答道:「養小孩子也會接二連三的麼?至於說是女兒養不得,試問你可保得住不養女兒?萬一我此回竟養個女兒,你還是把她送掉呢?還是把她撫養?」

  雲麟道:「我鬧了一句頑話,到被你問得理屈詞窮。罷罷罷,你如果養下一個女兒來,我準備多把些銀錢在她身上用,想你當沒有話講了。」

  其時紅珠也從旁笑道:「男的要用錢,女的也要用錢,不然老子就容易做麼?姐姐是要分娩的,人不可過於辛苦,讓她在這裡歇一歇,我們到前面去罷。」

  隨即拉了雲麟就走。

  約莫隔了五六日,這天晚上,柳氏覺得微微有點腹痛,雖自家知道要養,卻不肯輕易告訴人,生恐告訴人,倘若不是的,反被人笑。到後來越痛越緊,才稟明秦氏。秦氏一面著人去喊穩婆陸老老,一面著人去接她母親龔氏。又命紅珠將那參湯燉好,預備給她吃下,接一接氣。不到一刻功夫,陸老老和龔氏早已來到,雲麟見他痛得這樣,未免吃了一嚇,當下坐又不是,站又不是。還是陸老老說道:「少爺可往前面去燒燒香,禱祝催生娘娘,送生娘娘,保佑少奶奶快生快養。這裡卻用不著少爺,等到少奶奶生下一個小少爺來,然後再給少爺喜信。」

  ……他這時聽了老老的話,如同獄囚遇著大赦一般,飛也似的跑至前面去了。照作者這說法,難道他連一點夫妻情義都沒有麼?這就錯怪雲麟了,雲麟本來膽小,又不曾見過人家生育,此次還是破題兒第一遭,焉得不把他嚇壞。幸虧有人叫他前面去,他遂借此離開,其實他心裡何嘗放下,有時候跪在神前默禱,有時派著人打探情形,好比那熱鍋裡的螞蟻仿佛。一直候至天亮,仍不見裡面有甚消息送出。他此刻非常磕睡,只得伏幾而眠。剛在那入夢當兒,似乎見他先生何其甫站在他面前說道:「雲生雲生,我感激你照應他們母女的大德,特地送一枝玉鳳給汝。」

  遂拿著一隻白玉小鳳凰兒,走進裡面。雲麟也跟進去,就見他進房內,將鳳凰揣入柳氏懷內,掉頭便走。雲麟道:「且請先生少坐。」

  他正在那裡大喊,忽然有人推他道:「少爺醒醒,少奶奶已添了一個小姐了。」

  他這時把眼睛睜開一望,始知适才所遇,都是夢境,忙即問道:「少奶奶養過之後,可結實麼?」

  那人道:「結實不結實,我到不曾聽見,但聽見說大小均平平安安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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