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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一


  隨即在前引導,邀入廳舍坐下。……其時晉芳四面望瞭望,眾人之中,也有認識的,也有不認識的,略略招呼一下,便向雲麟問道:「你舅舅呢?」

  雲麟道:「舅舅大早已來過了。」

  晉芳道:「他也忙得很。」

  雲麟道:「姨父在此清坐,何不請到裡面去頑頑。」

  晉芳道:「好,你有事不用陪我,我自去罷。」

  說著遂徐步而入。……這當兒廳上的牌局已散,雲麟即命人安排筵席。不到一會功夫,業已擺得齊齊整整,他遂親自往後將晉芳請出,一同入座,酒過數巡,雲麟問晉芳道:「縣裡今天請姨父有甚事?」

  晉芳道:「他因各界提倡抵制劣貨,生怕鬧出別的岔枝兒來,與他的前程有礙,特請我們在署會議,共同維持地方秩序。」

  雲麟道:「大家意思何如?」

  晉芳道:「凡是在場的人,沒有個不贊成的。但是大家嘴裡雖則贊成,心裡卻不免笑他膽小如鼠。何以呢?我們這位縣太爺,向來遇事沒有決斷,張說張好,李說李好,此次見了這種舉動,又關係國際交涉,他焉得不害怕起來。」

  喬家運道:「伍老先生對於此事,究竟以為然否?」

  晉芳道:「人之愛國,誰不如我,果然舉國一致堅持到底,到也是個無上的妙策。我只怕這些人只有五分鐘熱度,熱度過去,依舊把國家去在腦後,那末就要被外人恥笑咧。适才我的轎子打從街面上經過,見有一群人,手裡拿一大搭傳單,挨門逐戶的分散,想必是學校裡的那些青年學生了。」

  他話還沒說完,柳春搶著說道:「老伯所見,一定是的。現在除得學生,敢作敢為,其餘全是暮氣。」

  田福恩冷笑了笑道:「你莫要在這裡說嘴,你以為你當過學生,遂誇讚學生有用。老實說,像你們學生的本領,也不見得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。要幹出驚天動地的事,還非商界從旁協助不可。」

  柳春歎了一口氣咳道:「商界如肯協助學界,中國早早富強了,還能夠貧弱到這步田地麼!可恨他們但知以金錢為目的,只要自家有利可圖,不問什麼事也做得出。若想他捐助公益,比剜他身上肉還覺疼些,我非敢捏造虛言,實在他們卻是如此,即以我家克堂而論,他開了一個小小的商店,天天想盤算他人,倘叫他浪用一文,至死也不承認。」

  田福恩道:「他店裡可有劣貨呢?」

  柳春道:「怎樣沒有,不過他店裡雖有劣貨,未必就肯捨得焚燒。」

  田福恩道:「你何不借這題目,敲他一筆大大竹杠,他允便罷,他如不允,你可代他報告商會,也算是大義滅親。我只恨我家鋪子裡,全賣的是國貨,否則,定要那老殺才的好看。」

  雲麟見他倆越說越不對,忙攔住道:「酒涼了,我們幹一杯罷。吃過了還可暢談。」

  這時才把二人的話頭打斷,大家幹了杯之後,只聽見隔席桌上有一人說道:「聽說此番抵制劣貨,非常認真,明天學校裡就派出檢查團,到各鋪檢查貨件,如遇著東洋貨,便隨時蓋章封固,送交商會存儲,預備積聚若干,當眾付之一炬,這法到也很好。然而那些奸商,怕的要恨他們徹骨了。」

  晉芳在這邊接著說道:「如果真是學生出去檢查,他們斷不至於逾越常軌,所慮的地方上一班光棍,假借他們的名義,到處敲詐商家,不鬧出亂子來則已,假使鬧出亂子來,連他們也難分皂白。諸位記著這句話,將來若驗,才相信我料事如神。」

  雲麟道:「適聆姨父偉論,小侄佩服極了。但不解我們揚州光棍何如許之多,出身微賤的還情有可原,至於縉紳之家子弟,也和他們成群結黨,號稱青皮少爺,難不成別的營業不好,要幹這敲詐營業麼?」

  晉芳道:「這是他家祖宗功德所致,才生出這種不肖子孫。你真以為士之子恒為士,農之子恒為農,官之子就應派做官,那就未免泥古不化了。我長了幾十歲,眼睛裡不知看見過多少闊老的後人,有的流為匪類,有的流為乞丐,推其原故,總由於當日在庇蔭之下,不事生業,一旦勢敗叫他不如是又怎樣呢?」

  雲麟道:「照姨父這樣講法,簡直教人不可做官了。」

  晉芳道:「我並不是說官一定不可做,要曉得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。積不善之家,必有餘殃。難道這兩句書,你都不曾讀過麼?」

  雲麟道: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。孔老二的話,實在說得不錯。我從此又添了無限的學問。」

  他正在那裡心領神會,忽見家人呈上一封信,說是由文言統一研究所那邊送來的,當下拆開一看,笑對家人道:「我如何有這閑功夫,代他們去做這事呢。你就說嚴先生的信,我已收到,把一張回片給他回去銷差罷。」

  家人答應著是,忙即退出。……晉芳見有人送信給雲麟,遂問他道:「你說的這位嚴先生是誰?」

  雲麟道:「就是文言統一研究社社長嚴大成,他從前原是總務科幹事,後來何先生死去,便推升他為所長,他說目下各團體聯合起來,組織了一個國民大會,明早九時,在教場演說,舉我做他社裡的代表。我從前被何先生糾纏沒得法,才跟他們胡亂在一起。如今我的先生已不在了,還和他們在一起做甚麼。何況這國民大會,份子甚多,流品頗雜,萬一演說過於激烈,釀成交涉,吃不了,還要兜著走呢。在姨父看來,我可是不去的好?」

  晉芳道:「去也無妨,你不演說罷了。」

  雲麟道:「這到使得。」

  正說著,那壁上時計已敲了九下。晉芳道:「時已不早,我們可以散罷。」

  雲麟道:「飯尚未吃。」

  眾人道:「無須了,肚裡酒菜吃得很飽。」

  大家遂站起身來,道謝而去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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