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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八


  且說上文所說的那個饒鳳池,究竟是何等腳色?在我這部《廣陵潮》中卻未曾敘過他的歷史,也未曾提過他的名字。此次忽然出現,豈不是另起爐灶嗎?然而在下敢說句大話,是凡書中所有的人物,沒有個不有根據的。即以這饒鳳池而論,我不說出他來便罷,若把他說出來,還與諸君是個熟人。此人是誰?就是當日曾經敲過何其甫竹杠的那個饒三。他自小雖流落江湖,所作所為,卻不像他那兩個哥哥的舉動。他果托天老爺保佑,何嘗不能揚眉吐氣,步那孟海華後塵。無如命運多乖,到後來幾流為乞丐,代他設想,怕的永無發跡之期。誰料他絕處縫生,老天予以大大機會。諸君要知道他這機會從何而至,須待在下慢慢敘來,然後自能分曉。原來饒三落魄窮途之際,正明似珠被馮大拐逃財物之時。他這一天走至街頭,卻巧撞著那個倒黴磕睡的朱成謙。他兩個本是熟人,當即問道:「我聽見朱大哥和你令表妹同在上海,諒必得意,為什麼又跑回來呢?」

  朱成謙長長歎了一口氣道:「人要倒起運來,很好頑的。我那舍表妹自從真都督死後,他打算把平素所有的財物,一古擺兒用船裝至揚州。在他未動身之前,便命我先回來代他購買房屋。我滿意把房屋購定,多少都可撈摸幾文,豈料他因遊覽焦山,被船戶將船開去,她財物既一無所有,我自然更窮得精光了。」

  饒三道:「這船戶可知道叫什麼名字?是那裡的人呢?」

  朱成謙道:「那船戶叫做馮大,是淮北人,他有個妻子叫做小馮,本來是跟舍表妹的。那曉得他夫婦倆串同一氣,席捲而逃,豈不令人恨煞。」

  饒三道:「難不成令表妹就不報縣緝捕麼?」

  朱成謙道:「舍表妹何嘗不向鎮江警署裡去報告,叵耐警署裡置而不問。」

  饒三道:「這些囚囔養的,吃糧不管事,實在可惡。」

  朱成謙道:「三哥多時不見,為何也窮得這樣?」

  饒三道:「無事可做,不窮怎樣呢?」

  他二人談了許久,也就各自分散。饒三回轉鼓樓之後,心裡很代明似珠不服,暗自嚼念道:「我不遇見馮大那廝則已,倘若遇見那廝,一定要生啖其肉,方泄我不平之氣。」

  他想了一會,覺得我不去找尋他,他也未必肯來找我。與其在家坐以待斃,不如出外另覓生機。但是要往淮北這地方,究竟投奔那一個呢?無巧不巧,忽被他想到那水上飛的週二。這週二先前曾與饒三做過幾回事,性情到很爽直的,他在陸路上雖算不得一個英雄,然而水裡頭,卻要數他是一個豪傑。他這晚坐在那水寨之內,便有人來報揚州饒三爺過訪。他知道饒三此來必有事故,忙不迭的離座相迎。饒三見著了他,早笑嘻嘻抱拳說道:「週二哥久不會了。」

  週二道:「彼此彼此。」

  當即邀入寨內坐下。饒三道:「小弟到此,一來替二哥請安,二來有件事奉懇。」

  週二道:「自家弟兄,不妨明說,沒有個做不到的。」

  饒三遂將馮大拐逃明似珠的財物一段情節,細細說給週二聽,並道此人據聞家住淮北,小弟因他既系船戶,淮北又在二哥管轄之下,所以特地過來求二哥幫助,將他緝獲,明正其罪。至於財物,倘能原璧歸趙,願分一半,充作二哥寨中經費。」

  週二道:「老三說那裡話,我們綠林中人,最重義氣。既是你出來請我,我若貪圖財帛,那就不義了。今晚已來不及,明天我派幾個人同你去察訪。他如果仍操那弄船的營業,不問他走到天邊,我包管可以把他捉住。」

  一宵無話。次日早起,週二便選了幾個得力的,和饒三坐船前往,一路上詢問各船船戶。有的說是不認得馮大的,有的說是雖認得馮大,現在卻不知道他往那裡去的。好容易這天旁晚,行近邵伯地界,有人報告馮大的船,就在湖面停泊。饒三聽了這話,樂不可支。等到夜深當兒,帶了眾人,一齊跳上馮大的那個船頭,將他夫婦二人和那些水手,全行殺死,然後把他箱櫳裡所藏財物,悉數運到自己船中,還恐露出破綻來,又留下柬帖一張,故作疑兵之計。結束停當,始行呼嘯而去,他可謂鞭敲金鐙響,人唱凱歌回了。……但他得了這種意外之財,全虧週二的大力,思源飲水,當然要分給若干。然而週二卻不受分毫,說至再三,才允提出一份給他手下兄弟們的賞號,其餘的仍由饒三暗暗運到一個秘密所在,暫時卻不敢露白,深恐為人瞧破,不免就有後災。

  後來探聽得此案業已虛懸,方敢取出那些鑽石珍珠,帶往上海售賣。他將珠石易了現金之後,覺得揚州雖是家鄉之地,人皆知道我的底細,萬一挾貲回裡,豈不叫人疑心。因此就在那上海地方,和人合股開了一個極大旅社。說也好笑,老天看見他有了資本,不由而然的也會勢利起來。年復一年,他居然獲利無算。不過他先前本無名字,此時既然得意,遂請人代他起了個鳳池,刻下有事回揚州,聽得何其甫業已作古,心裡不無吃了一嚇,當即說道:「哎唷,何老先兒竟去世了麼?想我從前困窮時候,也承他屢次幫助過幾文。他如今身後蕭條,我到不能不有所補報。若是送少了呢,卻不夠他家母女過活,最好不過,送他二百塊錢奠儀,似乎良心上才過得去。」

  獨自斟酌了一會,始將洋錢取出,另外又寫了一封信,著人送往何其甫家中。在饒三擁著多金,區區二百元,原不算事。然而美娘得了這大宗接濟,如同天上落下金子一般,每天都向他丈夫靈前,說是你若有靈,須保佑姓饒的子孫昌盛。其實饒三做過這回事,他早已付之九霄雲外去了。不談美娘在家感激饒三不置,且說雲麟因為他先生還不曾安葬,特地過來和他師母商酌日期。美娘道:「論死者呢,卻宜早早入土為安。但是他系新喪,此刻便把他抬到荒郊,我心究老大不忍。依我意思,等過了百日後再議罷。」

  雲麟道:「這也說得是。」

  正要再往下說,忽有一人飛跑進來,問:「我家少爺可在這裡麼?」

  雲麟見是自己的家人,便道:「你為何急得這樣?」

  家人道:「少奶奶不好了,太太請少爺趕快回去。」

  他聽到少奶奶不好了這句話,魂靈兒登時飛上半空,也不再間,踉踉蹌蹌出了大門,徑向自己家中而去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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