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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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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八十六回 報師恩門生忙後事 助喪費壯士念前情 我嘗說世界上的事,變化萬千,從沒有可以預定的。今日如此,明日未必不如彼。今日如彼,明日未必不如此。如行雲之在空,如流水之在地,令人不能捉摸。我何以說出這句話呢?因為我這部《廣陵潮》,其中所紀的許多事實,大概都是如此。就從這回書說起,有因期許過深,後來轉憂慚殞命的;有因貧窮已極,後來反暴富起家的。世事無常,在當日何嘗意料得到呢。 閑言休敘,且說何其甫送了雲麟出去之後,他仍然興高采烈,笑嘻嘻的和他妻子美娘說道:「你适才同雲生講的一番話,似乎說我近來舉動,如同發狂。其實我何嘗發狂,不過他既有複位之時,我難道就無功名之望,你不預先向我道賀,還要熱諷冷嘲。幸虧我當時裝做癡聾,若認真與你爭論起來,顯見得我無容人之量。然而你試想想究竟我錯呢?還是你錯?何況婦人家都是些鹽醬口,壞話呢,十句到有九句應。好話卻不曾應過一回。假使被你說個正著,他祿位果然不長,我功名也就等諸鏡花水月了。常言說得好,夫榮妻貴。我揣你的心理,好像與別人不同,甯做秀才婆娘,不做優貢太太。你這人豈不是福薄嗎!」 美娘見他把自家好意拂掉了,也冷笑了笑道:「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。我當初原捨不得你過於用功,所以才苦苦的切諫。早知你不聽我的話,我何必枉費唇舌。從今以後,你莫說每晚讀到三更,就是讀到第二天天亮,我也不來管你閒事。好在你有病,是你自家吃苦,難道旁人還能替代不成?」 何其甫這時且隨她說,卻不理會。等她說畢,忽向她咬文嚼字的道:「你可讀過孟子乎?你可知道孟子上以順為正者,妾婦之道也,這兩句書乎?你如不懂,我豈不可講給你聽乎。」 他說出這一大套乎字不打緊,到把個美娘鬧得頭昏,心裡又好氣,又好笑,當即把他拋下,竟自往房裡去了。 他一人坐在板凳上,到也不覺得無趣。正想做一篇八股,預先操練操練,省得到考那優貢時,筆底下艱澀。剛要去拈那枝筆,忽聽門外有人問道:「其翁可在家麼?」 他開門一望,見是他的好友嚴大成,趕忙招呼他入內坐下,說:「嚴兄,這兩天可曾聽見北京的信息如何?」 嚴大成道:「我原是不曉得信息,特地到其翁處來詢問。誰知道其翁也同我一樣,在我的愚見,張大帥既做了這驚天動地的事業,他未必沒有把握,只要各省一致附和,還怕這一統河山,不仍為大清國所有麼!」 何其甫道:「嚴兄所見極是,此次復辟,雖屬張大帥功勞,實亦宣統皇帝的洪福。不過我們要打探這些消息,究竟在什麼地方才打探得出呢?」 嚴大成道:「信息靈通,莫過於報紙。我們總須得天天看一份報,才不愁消息不靈。然而為著他又要花費我們許多錢,殊不值得。」 何其甫道:「你提到看報,我到想出一個好法子來了。花錢既不多,報紙又有得看。」 嚴大成道:「其翁想出什麼好法子呢?」 何其甫道:「教場茶館裡,不是有賣報的麼,聽說看一份報,只花一個銅元,這價錢再便宜不過。或雖不喜上茶館明早到要為這事,和你前去吃碗茶。一來為的是可以借此談談心,二來為的是又可借此看看報。你看可使得麼?」 嚴大成道:「其翁想的這法子很好,我們明早就一同去罷。」 他倆約定後,嚴大成就回去了。次日何其甫早起,先用白水泡了一碗鍋巴,狼吞虎嚥,將肚子混飽。然後慢騰騰地約了嚴大成,到那茶館裡茶敘。……他們入了座,堂倌便泡上茶來。何其甫一面品茶,一面就向那賣報的取過一份報,細細的閱看。詎料他不看猶可,看見了那個專電,不由而然的就打個寒噤,直把他嚇得舌頭伸出來,幾乎縮不進去。歇了半會,他才自言自語道:「怎樣好?怎樣好?」 嚴大成見他如此驚慌,知必又有什麼變故,忙問道:「其翁看了報,為何改變常態,難道張大帥那邊業已失敗不成?」 何其甫道:「雖不失敗,怕的也不遠了。」 當下便將報紙遞給他手內,他接過一看,原來段將軍已在馬廠地方起兵討賊,連日和張勳打了幾回仗,張勳均不曾占著優勝,心裡也很代張勳著急,遂對何其甫說道:「照這情形,似乎有點不妙。」 何其甫道:「我不懂老段這人是何心肝?論名分呢,他也做過大清的臣子,受過大清的恩德,便沒有張勳出來復辟,自家也應該有此主張,何況人既發難於先,他正宜協助於後。偏生他不明大義,視清廷如同仇敵一般,慷慨興師,大有滅此朝食之概,豈不是恩將仇報嗎!」 嚴大成道:「可惜老段不曾聽見其翁這番議論,如被他聽見,恐他也俯首無辭了。」 說著,那肚子裡的五臟神,已向他宣戰。他此時饑不能耐,忙問何其甫道:「其翁帶甚東西吃?」 何其甫道:「我在家已吃過了,你請自便罷。」 嚴大成見他已吃過,便命堂倌帶了一碗面,剛剛才吃了一半,何其甫忽然喊道:「不好不好,肚裡疼他很,大約要大解了。你且坐一坐,我去去就來。」 當下飛也似的,跑出了茶館。嚴大成等的約有一個鐘點,連他影子也不看見一個,這才明白他另有作用。卻也沒法,幸喜身邊還帶著錢鈔,只得自家將茶資會掉,又取了一個銅元遞給賣報的,他才出了茶館步行回來。一路上思前想後,覺得上了何其甫的大當,到要當面質問他一下,看他有何話講。主意已定,一直跑到何其甫那裡。……何其甫見了他,不待他質問,趕忙笑著說道:「适才對不住,到累嚴兄久等了。我大解之後,本預備再到茶館,不想出了廁所,便遇見一個熟人,拉我同他去有事。我說還有人在茶館裡等候我,此刻卻不能奉陪。他道:好在耽擱時候多一會兒,再去也不遲。我被他纏得沒有法,只好跟著他走。及至辦完了事,為時業已不早,要想再往茶館裡來看你,怕的你去得好久了。與其徒勞往返,不如改日再會東道罷。」 嚴大成道:「好說好說,我輩文字之交,不在乎此,惟因其翁去而不返,令我很不放心,所以特地過來,探望探望。」 其實他面子上雖說得好看,心裡早恨他一個大洞,以為你怕會東,架詞屎遁,過後偏要來掩飾,我若明揭其旨,你還有置身餘地麼!說畢,也就不辭而別。 過了數日,張勳在北京果然失敗,逃往荷蘭使館。揚州得到這信,莫不欣喜非常,大呼民國萬歲。其時何其甫剛在那裡午膳,忽然耳朵裡聽著這不幸的事,不由的失驚道:「當真麼?當真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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