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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八


  §第七十六回 吃虛驚禍生眉睫 設妙策任用心機

  雲麟當時聽見淑儀有病,好像兜頭淋了一杓冷水,頓時爽然失色,劈口問道:「不久儀妹妹還好端端的在舍間的,怎麼隔不了幾天,忽然會病起來?甥兒連日因心緒不佳,也不曾過來請姨父同姨娘的安,儀妹妹這病,可還有礙沒礙?」

  晉芳歎道:「論她的症,一時卻還不至有什麼危險。不過延挨下去,怕終久沒有起色。她這病的緣故,便因為前天是玉鸞小生日兒,他家又沒有別的親族,這邊少不得辦了幾樣素菜,在屋裡設起幾桌,勉強供了一供。依我是不許那些僧道進門,無奈家母依舊不大開通,又招請了好些和尚,鐃鈸叮噹,敲得震天價響,那種聲息,叫人聽著最是傷心的。況是儀兒他們夫婦,在世又不曾過著多少日子,就輕輕將她拋撇下來了。儀兒又因為住在母家,不敢放聲大哭,這一天便嗚嗚咽咽的,一共不曾幹著眼淚,勉強挨到夜深,突然嚷著心痛。臉色都發青了,嚇得她母親不住抱著她嘶喚。登時請醫診視服了幾帖藥下去,略略好些,只是還不能多進飲食。咳外病好醫,心病難醫,這是她一生的病根,叫別人有甚麼法子想呢。」

  雲麟跌腳說道:「這也難怪儀妹妹傷心,然而玉鸞大哥既已死了,生者在世,總應該保重身子才好。儀妹妹這一點上,怕她就瞧不破。」

  晉芳望著身邊一個小廝說道:「你進去向太太問一聲兒,看小姐可曾下床?雲少爺進來瞧小姐的病呢。」

  小廝答應自去,轉來說道:「小姐剛才服藥下去,此時蒙著被稍睡一睡。太太說雲少爺如能在這裡耽擱,等吃過晚飯回去不遲。」

  晉芳笑道:「好好,我在家裡正苦寂寞,老賢甥不妨在此多談一會。」

  於是又命小廝們泡上好茶,雲麟懷著滿腔心事,正待向淑儀訴說,不料淑儀又病起來,未免有些怏怏的,坐在旁邊,一言不發。晉芳搭訕著說道:「仿佛有一天聽見他們告訴我,說你那如夫人,已經將你們老太太接到一處去過活,這也很見得她的良心。老賢甥,我此時轉有些羡慕你的豔福。……」

  這句話不防轉勾起雲麟愁緒,歎著說道:「姨父休提這話,我也沒這福分娶她,她也沒有這心腸嫁我。幸喜家母還有點主見,若是老早答應她,便搬到那邊去住,怕一時還來不及搬回舍間呢。」

  晉芳聽了這話,不由怔了怔,說道:「這又奇了,你同紅珠是感恩知己,打從患難裡閱歷過來的,不見得她變心恁快,你休得誣衊了人,後來是要懊悔不及呢。你不記得我那翠姨兒,便因為我一時聽信讒言,白白將她小命送掉。如今提起來,我總覺得對不住她。」

  雲麟道:「她與翠姨的境遇,又自不同。女人家心腸,容易見好愛好。甥兒原系寒士,沒有叫她戀我的地方,那裡及得這姓許的,又有錢,又有勢呢。」

  晉芳笑道:「難道這姓許的,要奪你這愛寵不成?哎呀,他就太不自量了。不是我當面奉承老賢甥,像老賢甥這樣的品行、面孔、性情、學問,要算是千中挑不出一個,他把甚麼來比賽?像是年紀上比你小得幾歲,也未可知。」

  雲麟聽到這裡噗哧一笑,說道:「若論年紀,怕他已經做得紅珠的祖父了。據人說,這姓許已是六十開外,一搭鬍鬚,看去便叫人討厭。」

  晉芳想了一會,拍手笑道:「你說的這人,可是許道權不是?不錯呀,他雖說有了一把年紀,至於瞧見女人家,他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珠兒,依舊是個色鬼模樣。我們有時同著宴會,但凡他帶的局,都要同人家纏得一個不亦樂乎。」

  雲麟笑道:「原來姨父也認識這廝。…」

  晉芳忙拍著胸脯說道:「老賢侄放心,這事包在我身上,等我去向他說一句,說這紅珠已是准嫁給老賢甥的了,叫他打斷這種夢想哦,我道是誰呢,他的女兒賣給人家做妾,他又要想人家女兒嫁給他做妾,我勸他且歇著罷。他屋裡也有兩個客堂,聲名很不好聽,沒的在外間打這野雞,把家裡鴨子都飛掉了。替他想,也不甚划算。」

  雲麟在這個當兒,頓覺心花怒放,站起身來,深深就地一揖,說一切便仰仗姨父,如荷玉成,不叫甥兒抱向隅之憾,粉骨碎身,願酬大德。晉芳忙扶著他笑道:「老賢甥儘管放開懷抱,我同那許道權也還有點交誼,包管一說便行。既這樣說也不宜遲,我趕在此刻,便到他府上同他接洽。然則你在先說同儀兒斟酌的,可是為的這事?」

  雲麟紅著臉說道:「甥兒因為儀妹妹同紅珠還談得來,意思想請儀妹妹去探一探她的口氣。既有姨父替甥兒出這樣力,儀妹妹不幸又病著,那個只好作為罷論了。」

  晉芳搖頭笑道:「若論釜底抽薪,第一先須止著許道權。許道權不想娶她,她不嫁給賢甥,還嫁給誰。既這樣說,我也不陪你吃晚飯了。你明天請到我這裡,我定然有好消息報給你聽。」

  雲麟見他這樣熱心,十分感激,忙道:「姨父既然認識那姓許的,隨後會見他,同他講一句便好了,何必忙在這一時呢。」

  晉芳正色說道:「這是一件甚麼事,越早完結越好。將來賢甥多請我吃一杯喜酒,便算酬謝我,我也高興來奉擾。」

  說著,真個帶了一名小廝,並不乘轎,向雲麟說道:「你到裡邊坐坐去好了,我若回來得遲,准在明天相見罷。」

  雲麟見晉芳出門之後,便高高興興的踱入內室,向三姑娘問了問淑儀的病狀。三姑娘只是唉聲歎氣,雲麟不便再說甚麼,坐了一會,告辭回家,三姑娘也沒心情去留他。

  雲麟回來,便將晉芳的說話,告訴了母親,又說淑儀連日病在床上,姨娘他們焦煩得很。秦氏驚道:「儀兒是病不得的,你姨娘只有這一個貼己的女孩子,萬一有個長短,叫她怎生割捨得她。你的事既有姨父替你調解,他們都是有體面的人,說出話來,包那姓許的駁他不得,早知道這樣,早該去請你姨父,何等不好,又何必費如此周折呢。」

  雲麟這一夜好生得意,便是做夢,比往常都覺得恬適些。柳氏知道這事,也著實替他歡喜。第二天清晨,曙光剛透入紗窗,雲麟早一咕嚕翻身下床,匆匆的抹了臉,兀自跑去會他姨父伍晉芳。一者要打聽昨晚怎生去同那姓許的說項,二者也因記掛著淑儀病體。走入門首,別人都覺得他來的狠早。伍升先笑道:「少爺昨夜想是不曾睡覺,怎麼在這會子就跑過來。不但儀小姐他們不曾起身,怕老爺也還在床上不曾醒呢。」

  雲麟笑了笑,便直走進去。他是先到了晉芳上房,一瞧眼見朱二小姐雲鬟蓬鬆,坐在梳桌傍邊,用手托著腮頰,像是思索甚麼似的。雲麟笑問道:「姨父還睡熟麼?他老人家昨夜幾時回來的?」

  朱二小姐見是雲麟,忙問他搖了搖手,似乎叫他不用驚動晉芳的意思,一腳跨出房門,低低說道:「你家姨父,晚間在外邊去吃酒,不知同誰合氣,回來時候,約莫已近二更,翻來覆去,也不曾好生安睡。剛才甫經睡熟,我想讓他多歇一會兒,免在日間打盹。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你儀妹妹,好了,夜間服了小半瓶安眠藥水,比較往常便咳嗽得好些。」

  雲麟尚未及答應,猛聽見晉芳已在床上翻了翻身,問道:「是誰在外邊講話?」

  雲麟忙道:「是我特地過來見姨父的。」

  朱二小姐見晉芳已醒,忙替他將帳子鉤上,笑道:「麟兒也不是外人,你要睡再睡一會也好。」

  晉芳揭開錦被,倏的坐起說道:「我也不睡了,你分付麟兒進來,我有話告訴他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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