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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五


  伍升道:「小姐因為孝服在身,不願意去赴宴會。」

  雲麟聽到這裡,更不怠慢,忙拎著衣服,匆匆直望裡走。伍升分付身邊那個小廝,你快進去稟報一句。那小廝答應了,趕在雲麟前面飛跑。淑儀淡妝素服,已盈盈的走出堂屋,彼此問了好。雲麟笑道:「姨娘他們到還高興,肯向縣署裡去走動。」

  淑儀也笑道:「這周知事原是湖北人,父親當初在那邊候補,內眷是往來慣的。這一次他們太太巴巴的親來拜會,趕在今天又請祖母同母親過去閑聚,大約停會子也該回來了。」

  淑儀說著,便拿眼將雲麟打量了一番,款款的說道:「怎麼幾天不見,你又消瘦得許多了?」

  這一問轉觸動雲麟的心事,不由心裡一酸,眼淚便要直流下來,趕忙忍著,將個頭掉轉過去。淑儀也猜不出他甚麼用意,又不便拿話去問他。只得搭訕說道:「姨娘同嫂嫂近來身體都好?」

  雲麟歎著說道:「身體呢到沒有甚麼不好,只是因為我一人沒有長進,累著他們處這拮据境況。」

  於是便將家中缺少柴米,早間出來設法,被他丈人同田煥奚落的話,告訴給淑儀聽。淑儀將他望了一眼,瞋著說道:「你這人真是一點計較都沒有,既有這樣事,便不該早向我們這裡來斟酌,白白的繞這樣道兒。你的性情,是我知道的,幾時受過人這般冷譏熱諷。」

  雲麟接著說道:「我原打算過來的,只是累次通融,姨父姨娘同妹妹固然沒有別的念頭,然而叫別人看著,畢竟覺得有些羞人答答的。」

  淑儀將個粉頸點了兩點,一扭身進了自家臥房,立刻取出一方手帕,擱在桌上,指給雲麟說道:「這裡面有二十塊龍洋,是娘交給我零用的。我先打發伍升送過去,你耽擱一會不妨。我叫他們預備飯給你吃,也是時候了,餓了到反不好。」

  雲麟感激萬狀,也不道謝,只呆呆的聽著。淑儀喚過一個僕婦,將這錢交給伍升,一面又命丫頭去向廚房裡催飯。不多一會,飯已齊備,那丫頭便在桌上,安放了兩付杯箸。淑儀笑道:「我是剛才吃的點心,此時還不曾餓,你們讓雲少爺獨自吃飯罷。酒也可以不消用得。」

  雲麟知道淑儀要避嫌疑,不肯同自己坐在一處,委實腹中餓得利害,也不客氣,遂坐向桌邊。剛待舉箸,猛的想起一事,重行跳下來,向那丫頭要了一盆熱水,不住的去洗那手,洗了又聞,聞了又洗。又笑嘻嘻的向淑儀索她親自用的桂花香皂。淑儀笑道:「你這會子忙甚麼?等吃完了再洗不遲。」

  雲麟搖頭笑道:「妹妹你不知道,我今天這手腕是遭了劫來的,不洗乾淨了,如何吃得下這飯菜。」

  說著便將田煥握著自家手腕,手腕上沾有酒肉臭氣的話,告訴淑儀,引得淑儀也笑起來,輕輕將一塊香皂遞得過來,笑道:「你這古怪脾氣,不知幾時,才改得掉呢。也虧你捱下這半日來了,要是我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忍不住格格的笑。

  雲麟用膳已畢,款款深深的同淑儀對坐著閒話。雲麟又提到紅珠贈的那顆珠子,依柳氏便想將他押錢使用,是自家一定不肯。又說每遇著無聊時候,只要將那珠子在手裡摩挲一番,該愁悶的便不愁悶了,該饑餓的也不饑餓了。妹妹請你替我想一想,萬一這珠子離棄了我,我還有甚麼生趣呢。淑儀聽見,只是低頭無語。不防伍升卻好匆匆的進來,對著他們小姐說:「已經將洋錢送得過去,雲太太命我道謝。並說等他們少爺一經得了意,再如數歸還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又在懷裡掏出一封信函,轉身向雲麟笑道:「可是去得真巧,太太同少奶奶正接到上海的信,又不知是誰寄給少爺的,他們並不曾開封,命我帶過來交給少爺。」

  雲麟此時且不去接信,轉向淑儀笑道:「咦,這是誰寄的?想是都督太太有甚消息給我,再不然,便又是那田福恩鬧的玄虛。」

  淑儀這時候並不曾回答,已從伍升手裡瞧見函封上的字跡,不禁詫異說道:「哎唷,這不是打你紅珠姐姐那裡寄來的。」

  雲麟驚聽見這話,急跳起身子,接過那信,戰兢兢的去撕那封口,急切又撕不開來。還是身傍那個積伶,已遞過一柄剪子,雲麟好容易將封口鉸開,抽出內邊箋紙,同淑儀並肩立著,一行一行讀得下去,大略說是意海樓業已身故,所有第四房愛妾,著給親人領帶回家,聞雲麟原系他的哥子,接信以後,務望從速到上海一行,以便隨同令妹,一齊遄返揚州。所有銀錢衣飾,均須當面交割。下邊注著意公館帳房謹啟。雲麟讀完之後,頓覺形如木偶,呆呆的怔了半晌,突然向淑儀問道:「妹妹,我可是在這裡做夢不是?天下那裡會有這種意外的事,我若是醒了,一定跑來將這怪夢告訴妹妹。」

  淑儀笑得將他推了推,低低說道:「青天白日,分明大家都在這裡,斷斷不是做夢,你須得將心神定一定,這件事應該怎樣辦法,還要預先料理料理才好。遙想紅珠姐姐這個當兒,不知怎生苦痛呢。」

  雲麟重行將那信,又讀了一遍,想著紅珠遭遇這場慘變,自然是十分悲慘,她還巴巴的想念著我,命我前去接她,可想她身雖在外,一時一刻,並不曾拋掉了我,僥天之幸,今日竟還有這種美滿的希望,痛定思痛,那一行一行的眼淚,早將一封信函,灑得透濕。再說淑儀雖然替他們歡喜,然而一經想到生離究竟勝於死別,雲麟以為今生不復再同紅珠遇合,偏生上天成全他們,竟自珠還合浦,劍返延津,只是我呢?黃土一坯,千秋永隔,形孤影只,既無起死之丹,又少返魂之術,比較起來,我這薄命真要算是極頂了哇。想到此處,也就珠淚縱橫,愴然不樂。也不去勸慰雲麟,兩人轉對面哭起來了。

  伍升先前也隱隱知道紅珠這事,此時瞧見他們這種情形,轉含笑走得出去。淑儀哭了一會,覺得甚是無謂,轉哽咽著向雲麟說道:「你盡哭則甚?我替你想,事不宜遲,趕在明日便須往上海去走一趟了。」

  雲麟适才見淑儀垂淚,總疑惑她是替紅珠傷心,心下著實感激,忙答應道:「我這時方寸已經大亂,也不知怎樣才好?今晚若是趕得及,我便過江去罷。」

  淑儀道:「這也不必忙在一時,你去接她,她自然是一準來的了。轉是她到了揚州之後,你還須先行替她租賃一處房屋,你們那邊住宅狹小,可想她還有好些什物,自然安插不下,若是等你將房屋租好,再到上海,她的望眼怕要穿了。依我主見,你明天儘管走你的。這租賃房屋一事,全行交代給我。我派人替你們辦置妥帖,她一抵碼頭,可就不用再操心了。」

  雲麟疾忙上前作了一揖說:「多謝妹妹為我們費這樣心機,叫我怎生酬報?」

  淑儀臉上紅了紅,笑說道:「我也不一定為的是你。紅珠姐姐看待我們,也還不薄,這點點小事,又算得甚麼呢。」

  兩人當下又談論了一回,雲麟才轉身回去,將這事告訴母親同他妻子。動身的川資,卻好在淑儀贈的那款子裡挪用。第二天清晨,少不得欣然就道。但是此去不知曾否將紅珠攜回,以及有無變故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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