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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五


  眾人見他這話,也說得有理,只是不大放心,怕他有了錢又溜向賭場去賭,遂在眾居鄰里推了一個代表,托他陪著三爺去給信姚氏母親,暗中卻是監察他一般。饒三卻不理會這些,一抹頭就隨著那個人直奔他岳母在那個雇工的公館裡而來。起先姚氏的母親,已知道她女兒現今另嫁了饒二,心裡狠不以為然。無如做女兒的,初嫁從父母,再嫁從自己。況且饒三又實在養活不起堂客,也只好睜一隻眼,閉一隻眼,隨他們鬧去,卻從此輕易不上她這女兒的門了。後來姚氏病重,也曾乞人向她母親處借貸,她母親三百五百,少不得幫助過幾次。此番忽然聽見她女婿到來,心中吃了一嚇,忙忙的出來問饒三有甚麼事?跟隨饒三一齊來的那個人,看見姚氏的母親走到面前,暗暗扯了饒三一把,叫他趕快向他岳母磕頭。饒三將那個人啐了一口,說:「我死了堂客,又不是死了老子娘,我為甚白白的磕頭。」

  那人也沒法,只好呆立在一旁,姚氏的母親問道:「三爺你近來想還好,有好些時不見你影子了。」

  饒三直挺挺的向他岳母說道:「甚麼好不好,要是好到不死人了。……」

  這一句話轉把他岳母嚇噤住了,好半晌才戰戰的說道:「三爺你嘴裡說的甚麼?我急切聽不仔細。」

  饒三急道:「你又不聾……」

  說到此隨又大喊起來說道:「死了人了。」

  他岳母又道:「死死死了誰個?」

  饒三急的跳得有三五尺高,重又喊道:「你女兒死了,你還問,難道還疑惑我死不成?我若是死了,如何還能趕向你這裡來報信,虧你推聾裝啞,只管問誰呀誰的。……」

  他岳母聽到這裡不禁放聲大哭起來,平空直坐到地下。饒三指著他岳母急道:「你看……你看,難不成哭一會兒就算了麼?」

  一面說一面抄著手歎氣。其時那個公館裡許多男女僕從,大家都圍攏過來瞧看熱鬧。便有人向饒三發話道:「你這人到也奇怪,只管抱怨你的丈母。這死的雖是她的女兒,畢竟也是你的堂客,雖不成這副重擔子,全行交在她身上?」

  饒三急道:「除得死了她的女兒以外,我那裡另外還死了一個呢。我撕擄那一個,這一個便交給她撕擄撕擄,也沒有使不得的道理。」

  眾人益發笑起來說:「原來死了不止一個,照這樣,你丈母問死的是誰,你便不該責備她問的不是了。」

  正說著,姚氏的母親已淌眼抹淚的扒起來,少不得又跑回裡邊,帶了些洋錢,隨著饒三以及同來的那個人,一齊直奔他家裡去,見了姚氏屍身,她母親痛痛的哭了一場,又知道饒三雖然向眾人攢湊了幾個錢,畢竟要料理兩個人身後的事,也不會充足,便同饒三說明,他自家的哥,歸他發送,自己便拿出錢來,發送姚氏,饒三便也答應了。是日便七手八腳,買了兩口棺木,草草將兩人入了殮,隨即抬向荒塚上安葬。自是以後,姚氏的母親,知道饒三不成材料,更不管他死活,他去了,饒三背地裡計算計算,除發送饒二以外,還多餘了好些錢。冷二那裡替他收的錢,一文還不曾花費。饒三欣喜到十分,便把那三十千文,存放在冷二那裡,留為將來賭博之用。

  姚氏已死,租的那兩間房子,也沒有人住,索性將那房子回絕了,又得了幾塊押租洋錢。此時饒三自家儼然自命是個富翁,連日以來,大吃大喝。冷二賭局上那些賭友,知道他囊橐充裕,拚命價日夜同他狂賭。不上半月光景,饒三腰裡,又沒有分文。站在賭局旁邊,光拿著眼睛,看別人賭得熱鬧,心裡十分技癢,只是苦著沒人肯同他賭。他沒事時辰,便想著弄錢方法。覺得做別的買賣,總沒有像前日死了人,同人家攢湊銀錢,極其來得容易。只是哥子同渾家都已死了,拿甚麼再去嚇騙人呢?人急計生,只好揀那遠些的地方,以及僻靜的街巷,自家頭上,故意抹著一塊白布,沿門沿戶,向人磕頭,假說是死了老子娘,停屍在床,沒有錢發送,哀哀乞化。有些人相信他這說話的,倒也三五百文不等,拿出來賙濟他。他得了錢,便高高興興又跑來賭。賭輸了,依然用他老計策,又去騙錢。

  後來他這一副尊臉,已被人認熟了,不相信他一月裡到要死好幾回老子娘,也就沒有人睬他了。過了些時越發不濟,只得在賭局左右,趁人不防的時候,掏摸別人的錢物。有一次因為將冷二家裡一支水煙袋兒偷出來去賣錢,被冷二查察出來,以後便不容他再住在那裡。饒三此時既無宿處,又無食場,便向舊城府署西邊一個破爛鼓樓圈門裡,權且住下。那個鼓樓,原是當初府署裡一個熱鬧所在。自從民國光復,知府一缺,業已裁撤,署中荒落異常,只有少許軍隊駐紮在裡邊,那個鼓樓,便成廢址。因為上邊有點磚瓦,可以遮蔽風雨,所有乞丐,往往借此棲身。饒三住進去時候,裡邊已經睡有母子乞丐兩人,彼此會見,略通姓名,原來那個女丐姓馮,他兒子是個病廢的癱子,腿腳上終年流膿淌血,他母親馮氏終日背著他兒子,向街上去乞化,到有好些人憐惜,他這兒子乞得的錢鈔,到還可以將就度日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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