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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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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六十六回 起黑心莽秀才被辱 盟白首死和尚招親 且住。前回書中,正講到諸位先生一篇烈烈轟轟的殉節大文章,十分熱鬧,有一般人還說看他們不出,雖說都是大清國小小秀才的職分,卻做這大大忠臣的事業,比較那些趨炎附勢,方才丟了大清國的官,又就急急去謀這民國的職位,一個人兩副面孔的人,好多著呢。偏不料到其中忽然跳出一個芮大姑娘來,鬧出這樣大煞風景,而且他同嚴先生大成尚揪滾在明倫堂上,並未交代下落。不曉得其中緣故的,還疑惑我著書的沒有本領結束這一篇絢爛文字,故意捏造出這個女子來借此收場。其實嚴先生同芮大姑娘這段遠因,已造在大清國未曾光復之先,其間還干涉著淨慧寺一位大和尚身世。諸公要知道一個壞胚子的人,那刁鑽險惡的情形,那擺在面子上的,尚不算為大壞人。最可惡的,面子上擺了一副道學家的神氣,肚皮裡卻懷著種種齷齪不堪的惡意,這種人就其心不堪問了,那嚴大成先生,就是這種人物。所以竟為同那芮大姑娘打起交道來了。諸公若不忙著同何其翁一齊的效命清廷,到還可以破點餘閑,讓我將這原委敘述出來,到可以算得是佛地奇談,叢林豔史呢。 且說揚州南門城外,沿運河堤上,有敕建大寺院一所,名淨慧寺,清高宗南巡時,該寺粉堊一新,擬為駐蹕之地。後因年久失修,畫棟雕簷,漸形剝落,歷年來又因駐紮湘軍,因此遊人不常去隨喜,更顯得門掩蒼苔,殿封鴿糞。光宣年間朝廷注重徵兵,所有綠營,漸歸淘汰,湘軍同時亦調至他處。是時該寺住持為一有道高僧。法名叫做月航,幼年曾讀儒書,博通經史。三十歲上,便祝發為僧,足跡半天下。所有名公钜卿,鹹慕其名,許為方外知己。月航又有一手絕妙蘭竹,寸縑尺楮,人得之爭以為寶。總督劉坤一坐鎮兩江,曾使人受意乞其畫幀。月航是時正遊覽雨花臺,得此消息,便虔虔誠誠的先三日齋戒,買的上好輕白絹素,精心結撰,畫了八張大屏幅兒,用楠木盒子裝好,恭呈帥覽。制軍大喜,立時賞了四百塊洋圓。月航那裡肯受,敬謹璧還。制軍好生過意不去,便問他現時卓錫何寺? 月航其時已注意揚州淨慧寺方丈,有意無意的托制軍麾下親近人物,轉達帥聽,擬重修該寺,了此宏願。制軍滿心歡喜,便寫給他五千元緣簿。又交給他一函,是轉致兩淮鹽運使,囑他照應月航的。月航得了此番際遇,高興非常,立時束裝渡江,甫到揚州,便向運使衙門投函。運使知道是制軍所垂青的和尚,格外看待,又另給一千元為裝修該寺之費。不到半年上,將一個垂敗的淨慧寺,修整得煥然一新,又添置了許多田地房產。自此以後,月航便不肯輕易替人作畫了。又另外刻了一方圓章,篆文是制軍賞鑒四個小字。月航這時候已有五十多歲的人了,深居禪室,除得與當地達官貴紳趨承奔走,別人輕易也不得窺其顏色。 宣統二年七月,是時剛是秋稻登場,黃雲遍地。一日午飯以後,月航閑著無事。因為他這寺中左右前後所有田畝,全是廟產,正雇著一班佃夫替他打稻。邪許之聲,隨風而至,頗有可聽。月航靜中生動,也不呼喚侍者,自家便款款從寺內走出來,沿著一帶長堤,負手閑望。不知不覺走下去有三四裡遠近,柳陰蟬噪,荷沼蛙鳴,風景頗複不惡,無奈那時天氣正值夏末秋初,一霎時四南角上起了一片黑雲,頓時遮滿了半天,烏光漆黑,紅日匿影,那座天像要墜下來的光景。涼風起處,吹得月航那件褡衣,飄飄然有淩雲之想。覺得身子異常快活,又恐怕有暴雨將至,不敢貪玩村景,立刻折轉身子,便想仍回寺中。誰知走不了幾步,那雨點子早劈劈拍拍平空價直摜下來,打得那個光頭上晶瑩亮潔,好似水浸葫蘆一般。月航用兩隻大袖子蒙著頭,直望前走。 幸得這地方一帶林樹,其下有幾家村莊,茅簷淅瀝,土牆上貼的牛糞,一般有栳栳大小。有一家人家柴門虛虛掩著,內中有兩個小孩子,正仰首望著天,朗朗的唱道:「壞雨飛上天,好雨落下田,栽秧的姐姐躲在樹旁邊,遇見割稻的哥兒溜近前。我的姐兒呀,昨天托我家爹娘向你家爹娘說,幾時過禮,幾時下聘,幾時成就了我與姐的好姻緣。」 月航暗暗盤算,知道這路途離著寺門還遠,一時怕趕不及回去,不如權且借著人家歇一歇腳兒,等雨稍住,再走不遲。主意已定,便三腳兩步跑到唱歌的那個孩子身邊笑問道:「你家有爹娘沒有?我因為遇著這傾盆大雨,想在你們這裡避一避,你去告訴爹娘,還可以不可以?」 那兩個小孩子抬頭將月航望得一望,齊聲笑道:「原來是廟裡的大和尚,和尚你認不得我,我到認得你呢。記得今年春天裡,我在你那個廟裡扒在你家那顆櫻桃樹上,偷摘櫻桃吃,被你看見了,你就叫你廟裡的伙夫,拿棍子打我的腿,幾乎吃跌下來,我那時候氣起來,你越是打得我利害,我越是吃得你的櫻桃利害。後來你還要捆我在那樹上,大和尚幾顆櫻桃,值得甚麼,你便不認我們村鄰了。不料你還有今天來到我們家裡避雨的日子。我們好好人家,為甚放你和尚進門。」 說著撲通就把兩扇柴門閉了,還用身子靠著,恐怕和尚推搡。月航一見如此情形,不禁又好氣,又好笑,待同他們較量,又苦人家是小孩子見識,自己偌大年紀,鬧起來也被人家笑話,只得忍氣吞聲,袖手立在簷下。誰知這小孩子講話時辰,早被內裡一位婆子聽見了,趕緊冒著雨跑到門口,一把將那孩子打了一個耳刮子,罵道:「死不了的奴才,你又待你媽捶你了。這門又不是你家的,你們霸佔著,也不識羞恥,還不替我滾過去,看我揪下你頭上這腦蓋兒。」 那兩個小孩子見婆子發作,噗哧一笑,躲過一旁去了,只用手指指點點向婆子暗罵。那婆子忙忙開了門,伸頭向外面望,還疑惑和尚已經去了,及至看見和尚依然還立在門首,婆子不由堆著滿臉笑容,殷殷勤勤向和尚說道:「阿彌陀佛,不當人家花拉子。這樣大的雨兒,累你老人家濕得這個樣兒,天老爺也沒有眼睛。你老人家不嫌我們這份人家醃臢,快請進來略歇歇,叫我家女孩子替你老人家將這件袈裟脫下來晾一晾。不然像這樣水淋雞兒似的,跑回廟裡去,還被別的和尚笑,難道我們這莊子上人都死光了,就沒有一個人護持你這大和尚。惱了佛爺,只須揀在這五荒六月散點瘟疫兒,怕不叫合村的人生災害病,那時候吃不了還要兜著走呢。」 婆子說著,已超過月航面前,意思就想推和尚進去。月航這才歡喜,含笑合掌說道:「善哉善哉,不料這地方還有像女菩薩這樣好人,難得難得。好在此刻雨已漸漸止了,地下到不狠潮濕,我也要隨即回廟,不再向府上打擾。女菩薩的盛情,總算我心領就是。」 那婆子那裡容得,忙攔著道:「哎呀,這是和尚惱我了。和尚你不知适才那兩個拖牢洞的孩子,不是我家的,我家沒有男人,只有個女孩子。我們孤兒寡婦,在此度日。和尚若是不肯進去,不是拂了我們的窮心,你看地下幹一塊濕一塊,像和尚這般尊貴的人,如何能走得,好歹和尚賞個臉給我這婆子罷。」 婆子這一番話,轉把個月航和尚說得狠不過意,只得隨著婆子進了那籬笆門。門裡卻還有一塊大大院落,婆子順手在門後提起一把破傘撐著,跟在和尚背後,替他遮雨,好像捧寶也似的,捧入屋裡。婆子將傘忙摜在階沿下,先跳入屋裡,從桌子底下拖出一條板凳,用自己圍的裙子,左抹右抹,拿手撲撲,又穩一穩,口裡嚷道:「和尚老爺,請坐一坐。你老人家今天這兩條腿,也算是吃了苦兒。我去倒茶給你老人家吃一杯。」 月航笑道:「女菩薩,你不用忙著,我從廟裡吃過茶出來的。」 一面說,一面便在凳上坐下,抬眼看見他堂上,也還放著三張佛櫃,上面供著關聖帝君神像。旁邊兩副紅紙對聯,已被風吹得沒有甚麼顏色。房屋雖不甚寬大,到還收拾得清潔。婆子此時拿手摸了摸茶壺,偏生茶又沒了,急得甚麼似的,嘴裡直嚷道:「大丫頭,你白望著我在這裡忙,你通動撣也不動撣兒,鎮日價只顧躲在房裡做生活,好個千金小姐似的,好姑娘,我們這份人家狠不用一手好針黹,你也須聽見大和尚難得到了我們家裡了,你便是死的,也該有兩個耳朵。……」 婆子只顧咕嚕,月航便不由的斜乜著眼睛,向房裡瞥了一瞥,果然靠著一截土牆裡面順放著一張梳桌兒,側邊正坐著一個女子,約莫有二十來歲光景,聽她母親在外間發話,她不由噗哧笑了,才將身邊一張繡花棚兒,推了一推,輕輕抬起雙臂,舉得比頭還高,將一雙小腳兒蹬得一蹬,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兒。囀著那嚦嚦鶯聲,含笑說道:「娘,你老人家又嚕蘇起來了。誰在這裡偷懶的,若是要茶,我便燒去,也值得這般發急。」 說著就一步跨出房外,見和尚坐在堂屋裡,她刁了一眼,就把個頭低下來,似乎羞得緋紅的臉,咭咯咭咯移動金蓮,便要走向廚下去燒茶。那月航和尚好生不過意,忙呵著腰,攔著婆子說道:「快不用如此費心,我到可以在此多坐一會。若起動姑娘們費事,我便走了。」 婆子才笑起來,又攔著他女兒說道:「既是和尚老爺這般說法,我們到不可違拗他老人家的意思。你看你房裡可還有乾淨茶食,裝出兩碟子來,孝敬孝敬他老人家罷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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