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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五


  一面說,一面便請明似珠到上房裡分賓主坐下。卜氏太太同三姑娘怕明似珠這種勢派,便躲著也不曾出來。明似珠隨意問了朱二小姐好,朱二小姐也著實殷勤了幾句。明似珠隨來的僕婢一例兒雁行排立在身後,明似珠抬眼將淑儀細細打量,只見她柳眉淡掃,脂粉不拖,穿著幾件家常衣服,楚楚可憐,肌膚也不似當初豐滿,不禁慨然歎息,一長一短,問了富玉鸞安葬以後的事蹟。淑儀雖是略略答了幾句,那粉頰上早已掛下幾行清淚來,哽咽間又提到在揚州寄信的事,明似珠便將如何逼迫都督捕捉這姓林的話,說了一遍。淑儀十分感激,朱二小姐因為倉猝之間,不好留著明似珠在此筵宴,便偷個當兒,悄悄的告訴淑儀,叫淑儀約個日子,專誠請都督太太光降。淑儀點點頭,便將這意思告訴明似珠,並請明示,幾時可以賞個臉兒。明似珠笑道:「自家姊妹,何須這般客套。到是妹妹得暇,可到敝署那邊去走走。署裡的廚子做的菜,及不得我們揚州的菜可口,幸喜卻不十分醃髒。」

  淑儀道:「姊姊說那裡話,改一日小妹理當竭誠奉拜。」

  說話時辰,那身邊幾個僕婢知道太太要走了,早跑出兩個人,分付馬車上車夫預備。此處朱二小姐同淑儀一直送出二門,果然隔了兩日,淑儀親自乘轎到督署裡回拜。明似珠殷勤留著,又取出許多珠翠珍玩,一一給淑儀品論價值。淑儀回來之後,同朱二小姐便擇了一個好日子,備了名帖,特地請明似珠赴宴。這一天便是林雨生會見朱成謙那一天了。席間有朱二小姐陪著明似珠,也便拜見過卜氏太太及三姑娘。淑儀說話之間,便想到雲麟身上,思量在明似珠面前替他在督署裡謀一位置,一句話早把明似珠提醒了。卻好又有幾杯酒下肚,春意盎然,不禁紅雲佈滿粉面,含笑說道:「姐姐你看我真糊塗透頂了,雲相公這人,那一處不叫人可愛,我們在先也狠要好,如何我竟會將他忘記了,一總不曾將他兜到心上,幸虧姐姐今日提醒了我,這事容易,我硬逼著我們都督,無論甚麼事,都要安置他到我們署裡。這一來我們卻可以常常在姐姐這裡相見。好姐姐,你怎麼前幾次不早說,一直等到今日才說出來,這事要罰姐姐,罰姐姐趕快替我打個電報,快將雲相公喊得來。你若不依我,我們隨後就不用相見了。」

  淑儀聽他這一番話,轉羞得抬不起頭來。又因為朱二小姐在座,又不好再說甚麼。明似珠又逼著問道:「怎麼姐姐又不開口了?難道我講的話,是不應如此辦法?」

  淑儀含笑答道:「誰說不應該如此辦法,我便在早晚寫信給他。」

  明似珠這才歡喜。宴畢之後,又拎攜著淑儀的手,到他房裡坐了好一會,約莫有十一點多鐘光景,才辭別朱二小姐以及淑儀而行。分手之頃,淑儀又灑了幾點眼淚,叮嚀他趕緊尋覓仇人要緊。明似珠一口應承,她自去了。過了幾日,淑儀果然倩他父親代寫了一信寄給雲麟,大旨說是男兒志在四方,鬱鬱家居,究非長策,若是尊堂能讓賢侄遠遊,現已代托滬督,覓一相當位置,末了並雲,漢陽煙樹,曾托芳蹤,黃浦潮聲,願留高躅云云。

  且說林雨生自從結識了朱成謙之後,心裡異常快樂。將那幾件假證據,反來覆去,看而又看,簡直一毫破綻沒有。這一天回家時辰,擂得那門格外響亮。此時巴氏已同小穩子早已睡了,巴氏在床上驚醒,便問是誰敲門?林雨生大聲喊道:「是我。」

  巴氏緩緩的跨下了床,又將桌上一盞煤油燈點起來,披了一件單褂子開門,將林雨生放得進去,重新將門關好了,冷冷的問道:「為甚這早晚才回來,看你撞了這一頭的死酒,又不知在那裡騙了吃喝,放著正經不幹,終不成吃一世的酒,便算是你的事業。我記得你今晚出門的時候,還說著沒有機會便不回家了,敢是當真有了機會,所以才有這副嘴臉來見我們娘兒倆。」

  林雨生不由被巴氏說得笑起來,隨又歎了口氣說:「做了一個男子漢,真不值得。風裡來,雨裡去,都是我們挑著這一萬斤重擔子,你們這些婆娘,轉會坐在屋子裡說幾句現成話兒。好了,我也受彀了你的氣了,難得太陽頭照到糞堆裡來,磚頭瓦礫,也有個翻身日子,我也不呆,我拚著花幾百銀子買一個十七八幾的小姑娘,我一般也尋一尋下半世快樂。好在你這瞧不起我這膿包一世不得翻身的漢子。……」

  一面說,一面鼓起兩片腮頰兒,撲通向床邊上一坐,大剌剌更不同巴氏講話。巴氏也是個狡猾婦人,她有甚麼瞧不到的去處,知道林雨生話中有刺,定然那件事有點眉目了,況且今日捕獲宗社黨,要算是個絕大功績。常聽見人講,在民國裡立了這樣功績,除得賞號有個一萬八千銀子不算外,至少都要保舉一個道員。再不然也有個大八成知縣。他這一闊了,置田舍買房屋娶小老婆都是意中之事。我如今已上四十外歲的人了,連年度這饑荒日子,頭髮也衰落了,額皮也有疊疊的皺紋了,去年牙齒又掉落了兩個,吃起飲食來,那個嘴唇兒著實有些難看,便是天癸也去了六七年,將就陪這不得志的偵探睡覺,也還可以勉強。若是想去親近道台、知縣,那可就有些自慚形穢了。箍緊必裂,我在這時候還去尋著惱,他豈不是不知分量。」

  想到此便再不敢向林雨生囉唕,一時又拿不下這個臉,等了好半會,自己在茶桶裡濃濃倒了一杯釅茶,含著滿面笑容,一步一扭的走近林雨生身旁,更挨著坐下,低低說道:「我的老爺,請用一杯茶,解一解酒渴。」

  順手就將茶杯子遞到林雨生嘴邊來。

  林雨生故意用手一推說:「哎呀不敢勞動,我可是不當人花拉子。」

  巴氏又涎皮癩臉的笑道:「一家子人這樣生分起來,也不應該。就是我适才說的話觸犯了你,你須知道我心裡也是為好,我同你二十幾年夫妻,我可曾安著過壞心?你如今還不曾發跡,就這樣奚落我,萬一……」

  說到此就潑娑娑的眼淚鼻涕一齊都到,哽咽得再說不出別的。林雨生心中也是慘然,勉強笑道:「好端端又哭甚的?報你一個喜信,那條計策可算上了你我的心路了。」

  巴氏聽了大喜,便追著問下去。林雨生一五一十都告訴了巴氏,還說:「早晚便去都督府裡首告,你在家候著我的喜信罷。」

  巴氏此時佩服得林雨生,真是天下少一,地上無二,覺得嫁著這一般的丈夫,也不枉人生一世。著者說句笑話,他們夫妻倆今夜上床,那個去了六七年天癸的物件,總應該取出來孝敬這候補知縣同保舉道員。次日清晨,林雨生剛剛下床梳洗,便聽見門外打門,打得震天價響,心裡吃了一嚇,趕忙趿了一雙鞋子,將門開了,原來不是別人,正是朱成謙,笑嘻嘻的跑得進來,開口便問:「昨晚議的那件事究竟辦得怎麼樣了?我是特來報你喜信的。」

  林雨生咧著一張大嘴笑道:「請裡面坐,請裡面坐。那件事更沒有別的辦法,我預備盡今日一日功夫,須將稟稿打點好了。這會子剛剛下床,不知先生又有何喜可報?」

  朱成謙笑道:「昨晚在一品香分手之後,我第一件就先去同收發上游老頭兒游隆基接洽,並將你老哥這番主張告訴了他,兼拜託他一經接到這件公事,隨即送給都督大人親閱,千萬不要延擱下去。游老頭兒更說得好,說這件公事都是大家升官發財的喜事,就是沒有你朱先生來運動,我們也不肯延擱。還老實告訴你朱先生一句話,若是別的公事,我們收發上都還要需索一點常例,像這種案卷,一經破獲了,我們收發上都還著實有點勞績,這常例就不須同原告需索得。何況又是你朱先生親自囑付我們的呢,請只管放心,到是催著前途將這公事早些送來最好。昨天都督還接得東三省密電,說宗社黨近來狠是蠢蠢欲動。這一來破獲這一處機關,也見得我們都督辦事認真,怕都督也還喜歡不迭呢。」

  林雨生喜得作揖不迭,便留朱成謙在此坐一會,我陪你去逛一天樓外樓。朱成謙笑道:「你不是說盡今日在家忙著辦稟稿的麼?這會子還有功夫出去閒逛。」

  林雨生道:「話雖如是,只是怠慢了哥哥,叫兄弟狠是不安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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