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李涵秋 > 廣陵潮 | 上頁 下頁
二一六


  說著便命穩子出去買點心,請朱先生在此用了早膳回署。朱成謙忙攔著說:「不用不用,我那表妹已替我預備了上等洋白細面,做的五瓣梅花生肉點心,我此刻卻不擾你的早膳了。」

  說著將個頭縮在腔子裡,笑得眼睛沒了縫,一溜煙走了。

  此處林雨生果然真個拿出他當初替小翠姑娘買馬桶上說帖的本領,詳詳細細做了一封稟帖,當晚又向伍晉芳公館門首暗中打探,知道伍晉芳並不曾出門,還好好安坐在家中,深喜自己的秘密,並不曾有人走漏風聲,只須我的稟帖進去,那督署自然會到此捉人。又默默的向裡面張得一張,慨然歎道:「伍大老爺,你須怨不得我林雨生手段太辣,也只因為權利所在,自家功名富貴要緊。這一點良心,也就難於顧得。世界上比我林雨生利害的多得狠呢,想大老爺也斷斷不來計較我。」

  主意已定,當夜依然回家歇宿。因為心裡高興,少不得又買了些酒菜,夫妻兒女,一家團坐下來對酌。巴氏飲酒之問,看著林雨生不似日間快樂,雖然端著酒杯兒,轉有些發愣。巴氏心下狠是疑惑,便拿著話搭訕說道:「你這一件事做成功了,保不定真個大小有點官做。我仔細打算我們夫妻,年已將近半百,好容易熬辛佇苦,一旦巴著出頭日子,你以後還該留心點兒,替穩子覓一門親事,也留下一點香火根苗。」

  巴氏話還未完,忽見林雨生兩眼裡,直淋淋的流下淚來。巴氏也就不由的有些悚惶,勉強忍著笑說道:「好端端的你為甚又傷起心來?」

  林雨生忙在身邊掏出一方手帕,將眼淚拭了拭說:「誰曾哭來,但不知為甚麼,今晚狠有些心驚肉跳,不知主何吉凶。我想這件事,便是上頭不允著照辦,也不至認真,便坐我一個誣告的罪名。若是當偵探的都這樣認真,誰還肯替國家出力。我在這上海也混了有許多日子了,我冷眼瞧出那些大偵探家,誰也不是十件事到有八九件是誣告,通不曾見上頭認起真來辦他。這總因為我這人各事都本著良心去做慣的。所以這件事稍稍在良心上講不過去,便有些疑心生暗鬼,也未可知。」

  巴氏也笑著說:「可以來我平時不是常勸你,也不可過於本著良心去做事。若是平時做慣了,今天又何至如此畏首畏尾。大丈夫做事,還須一刀兩截,也不可像這樣蠍蠍鱉鱉的。」

  林雨生點頭稱善。小穩子此時在旁邊,也插起嘴來說:「告訴爹,我昨夜裡做了一夢。」

  林雨生此時深恐穩子說出蹭蹬的話來,忙放下臉色說:「仔細些,好話再講,不好的話休得亂嚼舌頭。」

  穩子笑道:「我這夢狠是吉利的,爹聽了包你歡喜。」

  巴氏見他說吉利,便笑著叫他快說。穩子便說道:「昨夜娘同爸上床時辰,我剛剛醒轉,接連便不曾好生安靜睡著,一直聽見馬路上沒有人聲嘈雜。約莫有三更多天光景,我剛合上眼,便看見裘大娘家小七子,來喊我出去瞧熱鬧,說都督署裡迎接新任老爺,我其時知道爹同娘已經睡著了,便悄悄同小七子溜到都督署的大門外邊,只見一輪紅日照耀得天地異常發亮。一會兒裡面鼓樂吹起來,一隊一隊的兵士,好不威武,小七子便指點我說:新任老爺就在這兵士後面。我忙著睜大眼睛向他指的那地方瞧,果不其然,許多兵士捧著一位老爺出來。……」

  巴氏聽到此處,不禁笑起來說:「小孩子家的見識,昨夜聽見我同他的爹講說甚麼道台、知縣,他在床上便會想到新任老爺,這新任老爺便是被你瞧見,又有甚麼奇怪呢?」

  穩子笑道:「最奇怪不過的,我仔細看去,那個老爺便就是爹。」

  林雨生正端著酒杯子,不禁含笑望著巴氏說道:「有點意思了。這些事你到不可不相信,小孩子嘴裡,是沒有假話講的。」

  又轉過頭來,望著穩子道:「後來你這爹怎麼樣呢?」

  穩子道:「我其時便告訴小七子,小七子還不相信,我狠是生氣,便追著那些人直喊起來說:爹呀爹呀!爹一共也不理我,我急得甚麼似的……」

  馬氏冷笑,望著林雨生說道:「好呀,剛剛做得一個老爺,便連謫親兒子都不理了,我由此上便識透了你這人的心。」

  林雨生也笑起來說:「你聽這孩子胡講,我又不在夢裡,我知道他喊我,我若是同他一齊做夢,你再怪我也不遲。」

  巴氏笑道:「你可講得不差。只要你以後不可像在穩子夢裡那光景便好了。」

  又望穩子說道:「你爹不理你,你難道就罷了不成?」

  穩子又道:「爹不理我,我便趕在後面。誰知一直趕去,忽然趕到一處坐落,是個上海殺人的所在。以後就不看見我的爹了。我心裡很急,一急便急醒了。這時候爹卻好同娘在枕頭講話,我還暗暗好笑,說這不是爹在這裡呢,我适才何以那樣糊塗。」

  巴氏笑道:「這夢到還吉利,只是又鬧到殺人地方,這不是你糊塗,是誰糊塗。」

  林雨生卻正色說道:「你不用罵穩子糊塗,你才糊塗呢。做了老爺,有個不到殺人地方去監斬犯人的麼?我猜這夢裡,定然還有伍大老爺,或者是都督派我去監斬他,這也是分內的事。……」

  這幾句話才把巴氏說得又歡喜起來。

  過了一天,林雨生真個懷裡揣了稟帖,一直奔到都督署裡,鬼張鬼智的去尋覓朱成謙,便有軍士們上前來盤問他,他略略將出首的事說了一遍,軍士們見是公事,便著了一個傳事的引他去到收發處投遞,收發處遊隆基知道他便是林雨生,不禁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,便請他坐下來,進煙倒茶,著實有些謙虛。林雨生開口便問著朱成謙,遊隆基凝了凝神,說道:「朱成謙是誰?」

  林雨生又道:「這朱先生是在署理當著衛隊的。」

  遊隆基笑起來說:「哦!你問的是衛兵朱福,我道誰是朱成謙呢。你先生這件事做出來,大人是必另加青眼的,這個衛兵可不須同他扯著相好。前天他也曾到我這裡提起先生這件事,我淡淡的答應了一聲,像你先生這種人物我們可要作別論了。先生坐此多坐一會不妨,難得今天大人又不曾出門,我便替你進去回一回。」

  說著便笑嘻嘻拿著稟帖走進裡面去了。林雨生心中好不得意,坐在那裡,很有些趾高氣揚,這收發上還有幾位朋友,他也不理人,人也不去理他。……且說滬都督真大人剛剛坐在簽押房裡納悶,便因為愛姬明似珠曾分付他捕獲那個林雨生,一時又沒有頭緒,意思要想派人出去明查暗訪,又苦無從加他的罪名,只管延捱下去,偏生又遇見那位似珠小姐雷厲風行的見了面就沒有別的話說,都硬栽我不肯替她出力,我到不想偌大一個緊密整嚴的製造局,卻不消得一夜功夫,便佔據過來。若講到這個溫柔香豔的夫人城,她若是嚴陣以待,卻叫我束手沒有法兒。正在胡思亂想,懶懶的躺在一張睡椅上,合上雙眼要睡。隱約聽見身邊幾個親隨切切嘈嘈的似乎同人講話,說:「你也太沒分曉,大人這時候正在這裡休息,有公事不好明天再回,我們不去替你碰這釘子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