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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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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六十一回 幾顆蜜炙櫻桃聯歡衛隊 四枚茶葉雞蛋謝罪議員 咳,人生在世,這禍福兩字,是再也捉摸不定的。前回書中說到伍晉芳從武昌城裡逃難出來,雖然損失了一個愛子,所幸其餘的家眷,到還安安穩穩,一個不缺。如今寓居在這上海,這上海的地方,又是世外桃源,一般有權有勢的人,誰也不向這裡來插腳。自己的宦囊,雖算不得十分充足,然而做官的交易,是一萬年不會折本的,若是將將就就的過去,這八口之家,到還不愁不得溫飽。再等一等時局,如果這民國建設得穩固,隨後用個相當運動的手段,憑著這前清的知縣頭銜,料還不至便沒有出頭之日。伍晉芳想到此處,也就安心樂意,養晦待時。他那裡會知道林雨生林大哥處心積慮,竟會在他身上打主意呢。 古人道得好: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。世界上事,像這樣危險的很多,只苦於當局的不得而知罷咧。林雨生鎮日鎮晚的有事做,便日日在新馬路一百三十八號晉芳住宅左右秘密偵探,窺伺晉芳動靜。無如晉芳此時,不比當初,有許多奔走酬酢,簡直一步也不出大門,真是庭中張羅,門多青草,便連那些僕從,也就風流雲散。林雨生一直等了好幾個月,一些破綻也沒有被他捉住,急得抓耳撓腮,計無所出。不知不覺,又是春末夏初,再瞧瞧自己私囊,禁不住半年來坐吃山空,只有出的,沒有進的,看看要回復他在先夫妻倆用板門當做被蓋的景況。 巴氏也漸漸不耐煩起來,百般的向林雨生埋怨,說他沒有一些偵探本領,現成的一個宗社黨,在你掌握裡,你總不會去告發他。要是比較上海那些捕風捉影的大偵探家,你便去替他們拾鞋也不要。幾句話將林雨生說得急起來,重重的向巴氏啐了一口說道:「你沒的嚼這些舌頭罷。看人挑擔不吃力,你要曉得這件事,看似容易。無如那主兒閉門不出,你便想做些假證據去誣栽他,這假證據又不會飛到他身邊,只是這一邊的煩難。至於滬都督那一邊呢,我也鑽了幾次門徑,一共也沒有一個熟朋友,可以替我在都督面前說句話。依你這般著急,難道叫我冒冒失失的去拿狀子告他,沒憑沒據,一個反坐,哼哼,我這屁股上棒瘡,如今才算是平復了,你又想我再去吃二五千板子。我知道你,我這狗一般的身體,除得那話兒是你需用的,你少不得還愛惜他一二分,至於我這屁股,你可算同他是沒有交涉,吃了苦你也不心疼。……」 說到此不禁撲嗤笑了。巴氏也只狠狠的向他眨了一眼。林雨生又接著說道:「天氣驟熱,我覺得暴燥得狠,你先去燒一鍋水,我來洗一個澡,盡今兒晚上我再向新馬路走一遭。若再是沒有機會,我一時便不回家了。」 巴氏冷笑道:「怎麼?敢是你要去跳黃浦江不成?」 林雨生笑道:「呸,我也犯不著去跳江。我意思想等到夜深人靜,只好冒一冒險躥到那主兒屋上,將我做好的假證據,一古攏兒丟落在他天井裡,給他一個冷不妨。清早起敲門而進,只要捉住他證據,就好扭他到都督署裡去走一趟。」 巴氏點了點頭,果然便替他燒了水。林雨生洗澡既畢,又命穩子向巴氏要了三五十枚銅元,買二兩黃燒酒,一包熟菜,看看紅日𣨎下去,自家將一張桌子,挪到院落裡,自斟自飲。約莫等到黃昏時分,胡亂吃了飯,悄悄的將些物事,向懷裡一塞,回頭分付巴氏,同穩子將門戶關鎖好了,去安靜睡覺,大踏步徑奔新馬路而來。 一路上電燈照耀得如同白晝,馬龍車水,絡繹不絕。雖當這光復以後,市面不無蕭條。然而這滬上一隅,畢竟與他處不同,舞榭歌樓,依舊十分熱鬧。林雨生心裡是有事的人,也無心瀏覽風景,一口氣早又跑至伍晉芳住的那座弄道裡。正是奇怪,平時在這個當兒,這弄道裡早無人跡,偏生今晚便在晉芳門首,歇了一座輝煌燦麗的馬車,車沿上電燈通明。那個雄糾糾氣昂昂的馬夫,手裡還提著那根極長極細的五彩絲鞭。兩匹白馬,顏色身段一般無二。雖是站著,不曾行動,那揚蹄奮鬣的神態,與尋常拖車的馬,迥乎不同。此外更有四個衛隊,有兩個便倚著車子喁喁私語。那兩個早向晉芳門根上打盹。林雨生不由吃了一嚇,暗想:這般氣派,定然是一位闊客,但猜不出是誰。自己又怕人瞧出他的形跡,一扭身背著車子上燈光,想閃到黑暗去處避一避。剛埋著頭,向側首走,猛然有一個人向他喊起來說:「這不是林先生?」 雨生吃了一嚇,少不得硬著頭皮,立住了腳,仔細瞧去,原來喊他的就是這馬車面前兩個談心的衛隊,內中有一個衛隊,雨生先前因為自家不曾留心,匆匆走了過去,及至聽出這喊的聲音,宛然是個熟人,大著膽走近一步,迎著電燈一望,不由笑道:「哎呀,原來是朱先生。怎麼放著醫生不做,到把來在此做……」 那個忽然聽見林雨生說出這話,忙丟了一個眼色,似乎叫他講話留神。雨生會意,忙改口說道:「大哥一向還好,我們到有許久不見了,不敢動問這坐馬車的主子是誰?」 那人笑道:「林先生你敢是新近才到這上海的,如何連一個都督大人的太太會不知道。」 林雨生聽到此處,心裡不由的動了一動,忙陪笑道:「不瞞大哥說,兄弟在光復以前,就在這上海混了一年多了,我知道都督的太太,又不止一個。今晚這部馬車又是空的,擱在這裡,大哥叫我怎麼會猜到便是都督太太的大駕。大哥沒事,兄弟斗膽,想邀大哥到酒館子去吃三杯,不知大哥還肯給兄弟臉不肯?」 那人愣了愣,笑道:「自家弟兄們,卻用不著客氣。既是林先生高興,停一會等我們送太太回了公署,轉來再陪你,你只須約個地方,我們就在那地方會。」 林雨生道:「也好也好,就是一品香第三層樓上,兄弟立刻就去拱候,不到不散。」 說著又向那幾位衛隊謙了幾句,說是一齊去吃酒。此時那兩個打盹的也醒了,見林雨生邀著他們吃酒,只大剌剌的從鼻子裡哼了一聲,也聽不清楚說的甚麼。林雨生又卑躬屈節的倒退了幾步,然後一溜煙,豬顛風的早跑向一品香酒樓上去了。揀了一個上等座頭,叫細崽先泡了好茶,自家端著茶杯,一面品著,一面思量:我林雨生好生僥倖,正愁都督府裡沒有一個熟人,不能達我的目的,偏生無巧不巧,會遇見這朱成謙。想是伍晉芳合該倒運……因為提到伍晉芳,不由自家又躊躇起來,暗想:「不好不好,這都督太太如何會同他家來往。他們既然有這交情,我若是去擺佈他,到狠不容易,不管他,停一會等這朱成謙來時,我再見機行事。若是這姓朱的能提挈我到都督裡覓一位置,也不一定要去同伍大老爺為難。」 剛剛喝了幾杯茶,那樓上的細崽,早來問過幾次說先生還是等人,還是自家獨酌?林雨生道:「是等一個朋友,但不知此刻約莫有甚麼時候了?」 細崽便從腰裡掬出一枚鐵殼表,瞧了瞧,說:「十點三刻。」 林雨生點點頭說:「你先替我開一瓶啤酒,我喝著酒等罷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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