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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二


  眾人講一句,石茂椿點一點頭,冷不防走近張統領身旁,將雙手一攔說:「統領大人,你且少安毋躁。無論統領的主意若何,統領總須將自己的兵力揣度揣度。」

  說到此忽的又向張統領附耳說道:「我們這定字營的老將兄弟們是久不臨敵了。」

  又高聲說道:「便是同城外來的那支軍隊決個雌雄,統領大人可能保得住一戰而勝呢?」

  石茂椿一面說,一面向自己面前跟的一個家人說:「你去告訴适才那個探馬,就說我民政長吩咐的,快快開城,便請帶兵的那位大人在此相會。」

  家人答應了自去不提。張統領也就無可如何,默默的坐在一旁,不似适才的威武。不到半個時辰,城外那支軍隊,整齊肅穆,密麻也似的佈滿街道,一直從鈔關排列到左衛大街,刺刀明晃晃的,耀人耳目,頓時不許行人來往行走。馬蹄得得,前後百十余名護兵簇擁著一位軍官,年紀約莫有五十左右,面上黑巍巍的翹著拿破崙八字鬍須,倏的走入商會裡面。石茂棒忙迎得上前。那軍官向石茂椿握了一握手笑道:「阿呀,原來是石大人,我們好久不見了。」

  石茂椿再仔細將那軍官一看,只嚇得倒退了兩步,重又勉強迎著笑道:「哦,我道是誰?這一來是好極了,不知孟大人幾時投效民軍的?如今來保護這揚州,這是揚州的極大的幸福了。」

  那個軍官又笑道:「這時候且不暇同你暢談。我孟海華在江湖上面混了有幾十個年頭,這是你知道的,如今還有這個天日。叵耐那些入娘賊,丟了印把子,都跑得精光了。不瞞你說,鎮江都督林述慶,知道這揚州是個要緊地方,特的命我來措置措置。怎麼昨天夜裡,忽然跑出一個入娘賊,叫做甚麼黃天霸的,說是將揚州光復了。我打聽得甚麼光復不光復,他們簡直是來打劫運庫的,這個如何使得。虧得諸位還不動聲色,想是真個要將這入娘賊算做都督了。事不宜遲,我在今夜裡第一先將那個入娘賊捉了,然後再來同諸位辦別的事。」

  說著倏的便就走了。石茂椿至此,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,暗想道:這個怎麼好,咳放著這民政長不去做罷,若是做了下去,同這孟都督是不容易交涉的。然而既經眾人推舉了我,未曾到任,先就辭職,也防著別人笑話。罷罷,未來事,黑如漆,硬著頭向前去做,拚著一條命,料想也沒有比死可怕的。

  不表石茂椿心裡的盤算,且說揚州的百姓,昨夜已被那黃天霸嚇得要死,如今又聽見來了一位革命黨,這革命黨又是真的,准在今夜裡去捉假革命黨。不管他們真假,只是一經殺起來,那槍炮是沒長著眼睛的,打到身上,便是個漏洞,一時間鬼哭神嚎,便連那些區裡的紅燈籠,也便煙消火滅,遠不似先前的熱鬧。雲麟一會兒跑上街,打探些不確的新聞。一會兒又跑向家裡,唉聲歎氣。他丈人同他丈母,日夜計算避難的所在。秦氏也沒有別的法兒,鎮日價爐裡焚著神香,只求佛菩薩保佑。黃大媽立在一旁拿話來勸她主母說:「主母不用煩心,倘若果然有些變故,我們是不愁的。我家那個廿四橋,一共不曾被過兵燹。黃大腿腳也還去得,便叫他們父子兩個來接主母,同柳府老爺太太,以及我們少奶奶。網狗這孩子,粗笨是有些,至於護衛主母們,他是最熱心不過。主母們安心住在我家草屋裡,夜頭早晚只須分付網狗子拿一根門撐兒,守著門戶,是再沒有土匪敢到那裡去打擾的。」

  黃大媽正自說得高興,大門外面兀的走進一個人來,猛向雲麟吆喝道:「你們好生大膽,快點逃走罷。天大的禍事,撲到你們頭上來。……」

  黃大媽插嘴道:「一個造反罷咧,又不是我們一家的禍事,一經到了我們姑少爺嘴裡,便這般大驚小怪。」

  田福恩睜圓兩個大眼,望著黃大媽啐了一口道:「老黃奶奶,你不要做夢,你們可曉得昨夜在揚州鬧事,帶著人劫運庫的是誰?就就是你老黃奶奶的大少爺網狗子。」

  雲麟跳起身來笑道:「阿呀,他敢做出來,我不信他有這樣本領,我真佩服他了不得。好笑我那個富玉鸞富大哥,驚天動地的鬧了大半世革命,也不曾做出些兒事業來,倒反是我這網狗子,不動聲色,便把這一座揚州城輕輕便被他割據了。咳,帝瀾自有真大哥,你是不曉得的,當初漢高祖、明太祖這兩代帝王,不是同網拘子差不多的出身,我相信這些事業,都要出在他們這一班下流社會人手裡,像我們這些斯斯文文的酸秀才,是不中用的。」

  秦氏聽見田福恩的話,早已嚇得索索的抖。再看看黃大媽,已一交栽倒在地上。田福恩見雲麟那一番稱許網狗子的話,幾乎氣破了肚子,到此轉拍手大笑道:「好好好,皇帝還不曾登位,皇太后已是崩了駕了。我是不能奉陪,明天再會。」

  此處秦氏及雲麟忙將黃大媽喚醒了,少不得安慰了幾句。黃大媽只是將網狗子大罵。到了第二天,果然聽見孟海華已在校場裡,將黃天霸活活捉住,差了幾名兵士,將他押往泰州城裡去處決。又將那些劫庫的兵士,捉了幾十名,就地正法。城裡的百姓略略安靜,也就恢復了好些秩序。大家照常生業,一面又將張統領兵權,卸得乾淨,驅逐出境。畢升見勢頭不好,連夜的奔逃,不知下落,後來一直等到考試縣知事時辰,他才運動得一個保送免試驗的資格,依舊做了民國的官員。……

  孟海華見大局已經平定,自覺這揚州地方,不合有都督的名目。雖是此時可以任意自加封號,畢竟他是個有閱歷的人,只建設了一個軍政分府,自稱軍政總長。卻好與石茂椿那民政長遙遙對峙,又派人向徐海一帶添招軍隊,準備攻打南京。他的心事,還有一件最吃緊的,便是富玉鸞此時還拘禁在江寧府監裡,雖然在先曾派軍師康華在那裡打探一切,叵耐那張勳決意與民軍做對,料想這南京不容易唾手而得,只得先命跟前的書記官,寫了一封詳細的信,告訴他外邊大局,以及馬彪、宋興、童老麼、常老二、饒氏三雄人等大家均在揚州,占著重要位置,不日便當聯絡了粵桂各軍來奪南京,請大哥在獄裡少待,一遇事機湊手。軍師康華他自然能裡應外合,救大哥出險。我已整頓軍隊,旦夕便往浦口一帶堵截張勳去路。至於大哥的家眷,我自派人保護,一切放心。

  孟海華發信之後,果然派了十六名衛隊駐紮在伍公館門首,又特命自己的內眷,常時去安慰淑儀小姐。三姑娘及淑儀此時感著孟海華的恩義,轉過得非常安樂。淑儀芳心裡,只盼望南京早早光復,待他夫婿歸來團圓聚首。又在孟海華夫人面前,竭力薦舉了雲麟。說雲麟才具出眾,請孟海華搜羅在軍政府裡,派他一件職務。孟海華也知道雲麟曾同富玉鸞一齊入獄,也是一個志士,便欣然請雲麟相見,後來見雲麟是個文弱書生,於軍事上毫無研究,便親自送他到民政府石茂椿那裡。石茂椿見是孟海華送過來的人,不敢怠慢,便請雲麟做了秘書長。

  雲麟接事之後便被何其甫知道了,何其甫轉將雲麟喚到家裡,悄悄的責備了他一頓,說:「雲生你好大膽,你當真做了反叛了。你可知道他們潢池弄兵,斷斷不能成事。況且大清國他在北方,安如磐石。張將軍又坐鎮金陵,只消北兵一至,便是熱湯潑雪,凡名隸叛黨的,斷然沒有生命。你是從虎口裡跳生出來,你今日又何苦甘心附逆,自尋天誅。我是愛你不過,才肯進此忠言,你若執迷不悟,哼哼,那就是亂臣賊子,人人得而誅之也了。」

  這一頓話,將雲麟說得啞口無言,加之他母親畏禍,也苦苦勸他不必幹這件事,所以雲麟雖然在民政府裡掛了一個名兒,他一共也不曾進去做事。孟海華連日忙著親征浦口,也沒有工夫去查察他。這時候雲麟的朋友,也有笑他膽子太小,失此絕好機會的。也有佩服他高見,扛著順風旗兒,見機行事,是最妙不過的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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