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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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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官揣這林雨生的主意,想是一定要出首富玉鸞,所謂大恩不報,這正是英雄的作用。但是既要出首,為何不就近在關道那裡,或是夏口廳告他一告,為甚麼又急急過江,趕城到省裡來呢?咳,這便因為我們中國愚民,不曾讀過大清刑律的苦楚了。他想我既出首,那富大少爺自然是個死不消說得,伍晉芳藏著這反叛女婿在家,少不得也是同罪,料想也沒有活命。伍晉芳這一死,他這湖北偌大一份家業,再沒有第二個人敢來干涉,不是我姓林的享用,是誰享用。只是對不過一個朱二太太,論太太的意思,怕不是同我心路一樣,巴不得她的老爺早早死了,好讓她隻手遮天。然而這麼一件大事,我不前去同她商議,獨自做出來,究竟後來相處的日長,萬一她不以我為然起來,怎麼好在一處過安穩日子。所以急急趕過江來,這便是他的用意。他一進了公館的門,那臉上氣色,便不似先前和悅。別人見了他,覺得他鐵青冰冷的一副尊顏,好生難看。 他見時候尚早,也不同別人講話,早溜到他自家房裡,蒙頭而臥。一直挨到三更,他知道公館裡上下人等都安寢了,悄悄的溜入後一進來,打從浥翠軒門後經過,見裡面燈光未熄,富大少爺尚伏在案上,不知道是寫甚麼。見他那一副英武神情,不免叫人由愛生畏,心裡暗暗感歎說:「可憐這點點年紀,不多幾日,便要做刀頭之鬼了。不是我姓林的不肯救你,一則是因為實在窮困日久,見著白花花的銀子,不能不取。二則那個姓伍的,我實在要報他驅逐我出戶的仇恨,非得借你這頭一用不可。你死在黃泉,卻不要怨我,還該怨你丈人伍晉芳。」 林雨生正自沉吟,猛從背後刮起一陣冷風來,吹得毛髮俱豎,幾乎將阿呀都喊出來。一氣跑入朱二小姐住的那一進,走至房門口,輕輕將板壁敲了三下。朱二小姐便知道是林雨生來了,趿著睡鞋開了門,林雨生竄進門來,才喘過一口氣說:「阿呀好冷。」 朱二小姐也覺得他的神氣不同平日,低問道:「你怎生如此疲憊,怕不是病了?」 林雨生怪笑道:「不曾病,不曾病。太太權且坐下來,我有一件要緊的事,要來告訴太太一聲。但這件事很是重大,你聽了莫怕,包管仍要歡喜。」 可憐朱玉蘋朱二小姐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,見人說甚麼話,便知這人安著甚麼心。他在今夜瞧這林雨生的光景,還有個猜不出來的道理嗎,頓時花顏上也就失色,顫聲說道:「你有話快講罷,我來替你斟酌。」 林雨生此時便將在漢口打探的情形,有出首的人,賞給花洋一千元的話說出來。又說你不是很不以老爺為然麼?此是一舉兩得的事,千萬不可失此機會。我不是怕你責備我有事不同你商議,此時他們翁婿二人,包管早下在監裡了。我告訴你之後,一待天亮,便過江辦這件事。」 說著臉上顏色越發難看。朱二小姐聽了他一番雷轟電掣的話,不覺眼角的流下兩行珠淚,咽住了一言不發。林雨生冷笑道:「奇怪,你公然還捨不得你的老爺麼?你既是同你老爺這般好,你也不該……」 朱二小姐忙用手掩著他的嘴,越發哭得利害,哽咽說道:「我被你挾制得也彀了。算我一件錯百件錯。你叫我怎樣,我已經怎樣了,我一個好好的人,如今弄得人不成人鬼不成鬼。生前對不住我的兒女,死後見不得我的爹娘。你如今越發要做出大事來,富大少爺呢,固是可憐極了,我雖然恨著老爺,我究竟同他沒有甚麼海樣冤仇。一定為這件事上,致他死命,良心上總覺得過不去。你要的是銀子,你放過他們兩個罷,我以後變賣首飾,都賠償得起你來。你千不看萬不看,也還該看我待你的情義。一定要鬧得我家破人亡,我也是條死路。」 林雨生滿意將這件事告訴了朱二小姐,再也沒有個不表同情的道理,忽然聽得他說出這番話來,大拂己意,半晌不開口,一直聽朱二小姐說完,頓時站起來,指著朱二小姐的臉啐道:「甚麼叫做家破人亡?老爺死了,還有我呢!你也不圖個忌晦,我為甚要你變賣首飾賠償我,光明正大的銀子不去取,反來鬼鬼祟祟的欺負你,我還成個甚麼男子漢大丈夫嗎!告訴你一聲罷,輕輕的拿了他這一千塊洋錢,還算是替國家出了力,少不得還有官做。我主意已定,你再休勸我。我早知道你如此作難,我也不來了。」 說著站起身子,便想出去。嚇得朱二小姐忙一把扯著他的手哭道:「好人你再不講一點情分。」 誰知林雨生不等他的話說完,早掙脫了袖子,跑出去了。朱二小姐將心神按一按,止住了哭泣,重將桌上的蘭燈剔得明亮,索性坐下來左思右想,生生的將玉手上養的那一隻纖纖指甲,已經有二寸來長,在櫻口邊咬得粉碎,暗想像林雨生這種人,原是再沒有良心的。我為了一個翠姨,兀的同這般人打起交涉,雖然將翠姨制死了,這姓林的到反成了我朱玉蘋一個附骨之疽,此時即便發作了他,他萬一在人面前說起歹話,叫我這顏面何在?眼睜睜望著他做出這喪天害理的事,這又是我的罪孽,我一個年紀輕輕的婦人,能彀擔負得多少罪孽呢。小美子今年已經三歲了,覓梨剝棗,正是可愛的時候,論起他的痧麻痘疹,至今一共也還不曾闖過來,我不修我自己,看著這孩兒,也還該替他種點陰德。難不成我朱玉蘋一生幸福,白白的便送在這匹夫手裡不成?這匹夫既這樣去做,我就那樣去做,我惟有趕先告訴了富大少爺,叫他快快離了這地方,即使他出了首,官府裡不曾擒獲真犯,料也不至便無辜的加我丈夫的罪名。主意已定,即便悄悄挨身出房,想去送信給富玉鸞。 是時東方已漸漸露出魚白顏色。剛走至階下,耳邊忽然聽得無限人聲敲這前面大門,震天價響。朱二小姐嚇得倒退了幾步,此時已驚醒了眾多僕婦。霎時間大門已開,原來不是別人,正是伍晉芳氣急敗壞的,打從江那邊過來。跳下了轎,便直望朱二小姐房裡走。見朱二小姐衣服穿得齊整問道:「你們昨夜也不曾睡,好極好極。玉鸞在那裡呢?便勞動你親自去喚他到這房裡來。外面風聲很是不好,我有幾句話關照他,想叫他到揚州去避一避。」 又回頭望著房外家人們問道:「林師爺呢?怎麼瞧不見他。」 內中有個家人回道:「在老爺不曾回公館之先,小的起來解手,便看見林師爺匆匆出了公館,還叫小的替他關好了門,想是回他自己屋裡去了,也未可知。老爺要叫他,小的們便去。」 晉芳道:「由他去罷,我不過問一聲。」 朱二小姐心中暗暗著急,料想林雨生斷然不是回家,定幹那件事去了,芳心裡突落突落的跳個不住。聽見晉芳叫他去喚富玉鸞,可憐他也顧不得小足伶仃,飛也似走進浥翠軒裡,伸頭一瞧,見玉鸞和衣倒在床上,鼾呼不醒。自己闖進去,盡性搖了一會,玉鸞朦朧之中,睜開眼一看,見是朱二小姐,吃了一嚇。兀的跳下床邊,朱二小姐急著說道:「大少爺,你好自在,快快到我房裡去。」 這句話倒把玉鸞噤住了。朱二小姐揣知其意,急得笑起來說:「你的舅父在我房裡呢,有話同你講。」 玉鸞方才明白,便隨著朱二小姐走入後進。晉芳一見了富玉鸞,雙腳齊跳,說:「老賢甥,你在外面怎麼做出這些事,我請問你甚麼叫做革命?這命有甚麼革頭?怕別人的命不曾被你革了去,你自己轉來革自己的命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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