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李涵秋 > 廣陵潮 | 上頁 下頁 |
一八一 |
|
晉芳道:「不可不可。」 富玉鸞笑道:「母舅又來了。丈夫做事,也不可過於疑惑。別人不是心腹,姓林的微賤之時,幾乎沒有性命,咱親手將他提拔起來,難道他還有甚麼害我的心腸。況且事在危急,不如此也別無良法,難道等過了江,還去沒頭蒼蠅亂鑽,再去尋覓老母舅的公館,那時候反覺招搖耳目。」 晉芳此時也就真是無可如何,便高高的喊了一聲,將林雨生喚進房來,著地深深一揖,到把林雨生吃了一驚,躲避不迭。晉芳指著富玉鸞道:「富大少爺本是林先生患難之交,今日大師那裡,不知聽信了甚麼讒言,有公事到關道,關道有公事到我,說要捉拿富大少爺,我知道富大少爺是沒有過犯的人,而且富大少爺當初待你也還不錯,我立刻要出去拿人,富大少爺的事,一切拜託於你,你同他快過江,躲在公館裡避一避,第一機密,第一機密。我是去了。」 一面說,一面早跑出去。此時警隊早已齊列,簇擁著伍晉芳上了轎,飛也似的去了。林雨生方才明白,喜孜孜的笑得攏不起嘴,說:「我說是富大少爺,虧我們這老爺還弄玄虛,說是甚麼姓巫。」 富玉鸞站起身說道:「咱們快走罷,」 林雨生道:「少爺這樣走,怕不方便。第一件是這洋鬼子模樣,最惹人眼目。我替少爺想,少爺先將我的長衫,穿在身上,我就穿短衫子,跟著少爺。」 又躊躇道:「只是沒有辮子怎好?」 富玉鸞見林雨生十分殷勤,到還感激,笑道:「你不必愁我沒有辮子,辮子我這裡有。」 說著遂拿過皮包,取出一條假辮子,按在頭上。林雨生笑得合合的說:「好極好極。」 遂脫了自己的長衫,替富玉鸞穿好,兩人悄悄的走出局外,一溜煙過了江,到是人不知鬼不覺的進了公館。林雨生將富玉鸞帶至卜氏及朱二小姐面前謁見,蔔氏見了富玉鸞,喜得心花怒放。只管扯著問長問短。朱二小姐卻也殷殷勤勤,問他可曾吃飯,一面將他安置在前次雲麟住的那個浥翠軒裡。林雨生然後鬼張鬼智的,又跑入後面來,嘻嘻的笑道:「你們大家猜猜看,這富大少爺是個甚麼人?」 蔔氏笑起來說:「林先生又來取笑了,你不知道他是我心愛的孫女婿?」 林雨生霎時放下一副正經面孔,大聲說道:「這個晚生怕不知道,但是他如今卻是朝廷欽犯了。」 於是手舞足蹈,將适才情節,原原本本的說出來,只嚇得蔔氏頓時渾身抖戰,忙問道:「怎麼怎麼?他犯了甚麼法?皇上要來捉他?可是畫影圖形的?他沒處去躲,自然躲到我們這裡來。阿呀,好皇天菩薩,但願天恩天赦,不要捉他罷。」 又望著朱二小姐道:「你們快些將我床後面一塊隙地,打掃打掃,萬一有甚麼錦衣衛來捉他,叫他好好躲在裡面。再不然將我那房裡第四個大皮箱,將衣服都拿掉了,讓他躲在箱子裡也好。阿呀,好皇天菩薩,早知道如此,我那時候千萬不該便逼著儀兒的母親,將儀兒許他。到是雲相公一個讀書君子,本本分分的,沒有甚麼亂子出。」 說著,拿起衣服來拭眼淚。朱二小姐道:「母親也不用驚慌,橫豎他丈人做的是巡警官,他自然在外面會替他彌縫。只好我們公館裡人,上上下下,不許提起一字,就可保平安沒事,只還須請林先生去招呼他們一聲。」 林雨生道:「這個容易。」 說著便出去招呼僕役們去了。蔔氏此時惟有設起香案,焚著貢香,搗蒜價磕頭。朱二小姐亦暗暗替他耽驚,又趕著林雨生過江去打探消息。這一天鬧得晉芳公館裡風聲鶴唳,僕婦們背地切切喳喳的議論。 再說林雨生重過了江,留心打探,卻也沒有甚麼動靜。自家轉摸著江漢關而來,忽然前面來了一叢人,有個長著鬍鬚的,左顧右盼,望著那些同走的拍手道:「我在江湖上也算閱歷著三四十年了,有甚麼瞞得過我。一進門我瞧他的神情,便知道不是正經路數,只是可惜跑了,他如若再落到我這棧房來,這一千塊賞錢,包管唾手可得。」 內中又有一個人笑起來說:「先生先生,照你這樣說,可是你這瞧人的本事,還沒有十足,你為甚不在先一把便扯著他,不放他走,此時管教那一千塊的賞錢穩穩到手,如今你再誇嘴也沒用。」 說得大家都笑了。林雨生眼快,見先前說話那人,分明是迎江賓館的管賬先生顧老爹。那個駁他話的,是快嘴吳三,也在棧房裡當茶房,同自己很是要好。猜著富玉鸞定然落在他們這棧房裡,想是夏口廳將他們喚得來詢問的,便笑嘻嘻的迎上前說:「吳三哥,我們停一步說句閒話兒。」 吳三忽的看見林雨生滿臉堆下笑來,又指給眾人道:「這位就是我常說的巡警一局伍大老爺親戚,又當著師爺的林大哥。我說他同我好,你們不相信,今日可是親眼看見了。」 那時眾人也都向林雨生望了一眼,各自走了。吳三才匆匆走過來,彎腰曲背的,同林雨生談心。林雨生笑道:「你們這一大陣人,鴉飛雀亂,是打那裡來的?」 吳三笑道:「可不是晦氣,大好的五月初五,不吃雄黃酒,轉跑來見官。這因為今日大早起,來了一個少年客人,适才關道叫廳裡拿他,說是甚麼革命党的頭腦兒。」 林雨生吃驚道:「呵呀,我往常聽見革命黨捉著,必須砍頭的呀。」 吳三道:「怎麼不要砍頭,廳裡急得很,奉關道大人的命,貼著紅告示,在大街上,說誰將他拿著賞一千塊洋錢。不瞞大哥說,很是慚愧,我今日只得了少年賞的一元。早知他是甚麼革命黨,我一把扯著他,送他廳裡,我吳三也發了財了,還當這牢瘟茶房則甚。」 林雨生此時聽吳三說這話,不覺心裡動了一動。又笑問道:「你聽見可有甚麼話,牽涉到我的敝東?」 吳三想了一想,又說道:「這須不怪我,都是我們那個顧老爹,他在官廳面前,提著這人去訪你我伍大老爺。」 林雨生拱了一拱手說:「今天我還有點小事,不能陪你去吃酒,改一日再會罷。」 說畢,也不到警察局裡,又跑轉到江邊上來。其時已明星滿天,照得那江水半明半暗。卻好那渡江小輪,正在那裡等客,尚未開船,自己便在江邊上踱來踱去。一會兒自念道:「不可不可。我們夫妻兒女,那時候窮得褲子也沒有,不是他,焉有今日。」 忽的又用手在嘴上打了一下,說道:「姓林的,你發昏了,一千塊洋錢,白花花的堆下來,占著一大方桌,你得了這一注財,替穩子娶親,田地……房屋……老兩口子棺木裝殮……他砍了頭,痛雖然是痛,痛過了就不痛了。我拚著花十幾塊洋錢,延請漢陽歸元寺裡的大和尚,三日三夜超度他,料想他感激我這超度他的功德,再也不會來記我的仇恨。不錯不錯。主意拿定了。」 又暗暗叫著自己名字說:「林雨生,林雨生,再不用三心二意。再想起他當初的恩典,況且就算我此次饒了他,他下次總是要犯案,也會砍頭的,那時候他的頭也砍了,與我又無益。好富大少爺,你做人做澈了罷。當初既救了我的性命,今日諒不至又愛惜你這個不要緊的頭,不叫我發一注財。」 又頓一頓腳道:「況且這伍晉芳,他對我一味拿主人身分,我也饒不過他。」 正想著,那個汽船已鳴著第三聲汽笛,林雨生忙跳上船過江,又走回公館裡來。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