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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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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時面紅耳赤,幾乎要流下淚來。富玉鸞見這光景,覺得十分好笑,接著說道:「老母舅,朝廷柱石,武漢大員,說的話怕不在理。只是人各有心,愚甥所抱的宗旨,卻也不便同老母舅細談。老母舅像這樣抱怨愚甥,正不妨出首了的好。」 ……晉芳急道:「哼哼,你還說這些嘔人的話,你是我的甚麼人,我肯去出首你,我不過是心裡急躁起來。罷罷,目下再抱怨你也不中用,第一要替你想一條生路,昨天你不是說要到揚州的麼?我寫一封信給你丈母,到了揚州,如果沒有甚麼動靜,你就入贅我在那裡。至於要挈小女到日本的話,再也不用提罷。我知道那日本是我們中國革命少年的製造場,一到了那裡,再也沒有不想造反的。你果然安安分分,也不愁不得一碗飯吃。從此以後,你就改了你這名姓也好。」 說著又回頭望著朱二小姐道:「你替我取出一封信箋來。」 朱二小姐早將筆墨安好,晉芳坐下來,匆匆寫了一函,封固好了,遞在富玉鸞手裡,說道:「你就趕快過江罷。林雨生呢?叫他送一送你。」 朱二小姐道:「适才不是說的林先生不在公館裡麼?」 晉芳用手捶著頭道:「不錯不錯,我是急昏了。」 富玉鸞輕輕將信接在手內,又笑道:「昨晚愚甥已打了電報給一個朋友,這朋友大約今晚可到,我還想在此多耽擱一天,因為同他有話講。」 晉芳急道:「你當真安著甚麼歹心,還要等候你的同黨。」 朱二小姐也接口說道:「大少爺,不是我說一句不懂人事的話,並非我們不肯留你。」 玉鸞笑道:「也好也好。橫豎我約的這個人,不在這裡會,也可在揚州會。」 說畢即進房提了皮包,又出來說老太太那裡,我也不稟知了,就此辭了老母舅罷。」 晉芳見這光景,也就不覺的一縷心酸,愴然淚下。朱二小姐心裡既懷著林雨生這個鬼胎,又見他們翁婿分手,很是淒慘,也是十分哽咽。 不表富玉鸞逃走之事,且說那個喪心害理的林雨生,天不曾亮他已雇了江船渡江一直奔入夏口廳衙門裡。大凡一個州縣衙門,是夜裡熱鬧,日間冷清清的,像是鬼也沒有一個。況且天色甫近黎明,更是鴉雀不聞。林雨生只得走入二堂上,才遇見一個打掃夫,在那裡掃地。林雨生也是來慣的人,那打掃夫卻還認得他,笑道:「林師爺起得怎早。」 林雨生也不理他,一徑走入承啟房裡,那個承啟官正在睡鄉,林雨生叫這承啟官面前一個親隨,快去稟明你們老爺,我有要事面稟。說著,便在袖裡掏出一封稟帖。那親隨不敢怠慢,隨時送至承啟枕邊。承啟揉了揉眼睛,知這事情很是重大。忙忙披衣著履,到廳官那裡去了。這廳官侯大老爺,名字叫做乾一,號惕齋,是浙江省人氏,他同伍晉芳很是要好,時常相見的。接得此稟,倒反怔住了。還虧他人頗機警,忙笑對承啟說道:「昨天關道據迎江賓館人回明,說是這革党去訪伍晉翁,關道也當面問過伍晉翁這話,伍晉翁說是這人並不曾到他那裡,要知道這些革黨行蹤詭秘,再也沒有真話講的。這姓林的現在伍晉翁那裡當朋友,難保不借這個影響,誣栽晉翁,以泄私忿,亦恐在所不免。然而事之有無,我亦不敢代姓伍的下個斷語。我此時立刻率領小隊,帶同這姓林的悄悄渡江,若果然捉獲這革黨固是國家洪福,亦見得我們實事求是,在老兄看以為何如?」 那承啟畢竟是個屬員,沒有不仰承堂官意旨的,也不敢說是要先稟明關道,再去捉人,只得唯唯答應了幾個是。侯惕齋退入後面,忙傳過一個心腹家人,趕在前頭過江,送一個信給伍大老爺,說我即刻便過來相會。那家人果如飛的乘著划船去了。侯惕齋知他去遠,才傳齊了伺候,率領小隊,緩緩的渡江。此時只快活煞一個林雨生,跟在船上耀武揚威,幾乎連這夏口廳官也不放在眼裡,以為這件功勞,總算是我姓林的作成的,你應該有得謝我。想到高興時辰,便只管同那些小麼們嘻笑。 伍晉芳自將富玉鸞送出大門之後,他已是疲倦極了,便對朱二小姐說道:「天色還早,我們再睡一會罷。」 朱二小姐點點頭,便陪著晉芳同睡。他們兩人各有心事,雖然沒有甚麼雲情雨意,然而晉芳自打從小翠子死後,尚不曾進過朱二小姐的房。這時候玉體親偎,香腮熨貼,也可算得是重溫舊好。剛閉上眼,已有爺們報進來說:「夏口廳侯大老爺那裡打發人過來,有要言面稟。」 這句話又把晉芳一嚇,穿好衣服,忙走出來。那個家人匆匆的便將林雨生出首的事情,說了一遍,並說:「我們老爺即刻過江來查看,小的不能再耽擱了。」 說畢回身就走。伍晉芳轉過身子,望著朱二小姐跌腳道:「你聽見麼?這是打那裡說起。」 朱二小姐含著滿臉眼淚說:「不必提了。好在富大少爺已不在此。」 正說話間,蔔氏已從後進篩糠簸戰的抖出來,口裡含道:「人離難,難離身,一切災殃化為塵。我的兒子呢?快叫他躲向我床背後去,等我坐在馬桶上,任是甚麼夏口廳也不能進我這女眷房門。」 朱二小姐忙搖搖手,附著蔔氏耳朵,說了幾句,卜氏越發跳起來說:「這更不妙呀,外面畫著他形容,走到那裡,也要被人擒獲,你們為甚麼這樣大膽,叫他孤身兒走出去。他有多大年紀,甚麼船呀,車呀,怕還不會同人家講價錢,萬一再被拐子拐了去,那可更鬧大了。哼哼,好在女婿是你的女婿,我本不該來管你們這些事。」 伍晉芳剛要上前分辯,外間又傳報進來說:「侯大老爺已到。」 蔔氏才嚇得躲入裡面去了。晉芳忙整肅衣冠,一路迎上去。朱二小姐同一群僕婦,也偷出來在屏風後面竊看。只見侯惕齋滿面笑容,同晉芳行了禮。林雨生趾高氣揚的,站在一旁。旁邊早惱壞了一個小順子,暗暗罵著你這狗娘養的小雜種,老爺待你錯了,你去葬送他,你也不是爹娘生的。又用手捏著拳頭,將個中指伸出來,似乎要挖他屁眼。林雨生也識他這意思,只笑著擠眉弄眼做手勢耍子,猛然聽見侯惕齋厲聲問道:「林雨生,你的東家說並不曾有甚麼革党富玉鸞住在他這裡,你如何妄自誣告?」 這一句話,早把林雨生嚇冷了半截,忙垂手回道:「請大人分付貴差,將這公館門把守好了,小的隨同大老爺親去搜檢。」 侯惕齋笑道:「好好。」 說著便起身分付衙役們,將大門守好,其餘小隊都排列到各腰門屏門口,自己便隨著林雨生。林雨生大踏步虎也似的直望浥翠軒裡撲進去,叫了一聲苦,不知高低,那個富大少爺已不知去向。林雨生此時,氣已餒了一半,不得已,又引著侯惕齋穿房入戶,連蔔氏床背後都察看遍了,再沒有個富玉鸞的影子。侯惕齋一路走一路冷笑說:「富玉鸞這個人究竟藏在那裡呢?」 說完他就重回至花廳上。林雨生也跟出來,又說道:「怕不是我們東家先將這人放走了,還請侯大老爺回明關道,著在我這東家身上嚴追,包管水落石出。」 此時伍晉芳見林雨生這般很毒,已是氣得面無人色,坐在旁邊,一言不發。侯惕齋勃然翻過臉來,罵道:「我把你這千刁萬惡的畜生,你一個當司事的,你不飲水思源,思量你這安富尊榮,是那個提拔你的,你轉捕風捉影,將這重大罪名,誣栽在東家身上。此後在省裡當差的,誰還敢信用朋友。就是我這區區一個夏口聽官,也不是你應該戲弄,白白的將我誑得過江,又翻天覆地的將伍大老爺這邊鬧得雞犬不寧。總之也沒有一個革黨影子。我知道你這奴才利令智昏,覬覦那一千塊洋錢,遂不惜故入人罪。你要知道朝廷賞格,是專待有功。像你這妄自誣報,轉足以破壞治安,殘害善類,你這光棍,若是重重懲辦,你既能誣告,便該將這誣告的罪名坐你,你就不得活命。我還看你東家分上,薄薄的懲戒你一二。」 林雨生聽這一番話,知道這事轉弄翻了,自己反要吃虧,忙嚇得跪下來說:「小的實是親眼看見這富玉鸞住在浥……」 侯惕齋罵道:「你還胡說,左右替我先行將這廝掌嘴。」 說畢早走過三四個差役,將林雨生臉扳過來,擱在膝旁一五一十,數了有百十多下,打得林雨生怪叫。侯惕齋說:「你敢胡說不敢?」 林雨生磕了一個頭說:「小的不敢了。」 侯惕齋便命左右取過一張結來,命他填好,畫了押,自認誣栽,永不滋事。侯惕齋又冷笑道:「你這重罪,本廳輕輕開脫你了。」 林雨生又磕了一個頭。侯惕齋道:「輕罪也還難饒。你在伍大老爺公館裡,我也不便打你的屁股,左右替我將這廝扯到街上去,結實打。」 左右吆喝了一聲,不待林雨生分辯,早鷹拿燕雀似的,將他拖出門外。侯惕齋也跟出來,有人端過皮杌子,給他坐下。林雨生一生酸甜苦辣,也算嘗遍了,卻是這挨板子的滋味,不曾嘗過。此時急急求饒,差役們只當不曾聽見,將他按翻在地,褪下褲子,已將雪白尊臀露出。侯惕齋喝聲打,那板子已從天而降,足足打了二千下。此時驚動左鄰右舍,大家擠著瞧看熱鬧,猜不出為甚緣故。內中尤其傷心的,還有兩個人呢,一是巴氏,一是楊成衣老闆奶奶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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