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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一


  朱成謙轉被她問得臉紅起來,又拿話支吾過去。有一天逢著星期,似珠悶得慌,見朱成謙又不在身邊,初秋時候,天氣又長,自家捺了一會風琴,捺過之後,也不攜帶僕婦,自己踱出大門,四顧茫茫,又沒有甚人可訪。一直行去,猛一抬頭,忽然看見一塊市招,上面寫著朱成謙大小方脈七個字,再望望朱成謙正在室裡指點一個小廝在那裡洗藥瓶子呢。似珠小姐叫了一聲說:「哥哥,不曾到我那裡去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就踱到室裡來,朱成謙猛然看見似珠小姐,獨自走到他這地方,喜得五臟都要笑出聲來。忙將自己坐的一張椅子,用手巾擦了又擦,又聞一聞,端過來請似珠坐,說:「阿呀,難得妹妹記掛著我,老遠跑到這裡,我立刻死在妹妹面前都情願。」

  似珠笑道:「你不必忙,我站著看看你掛的這些剖解圖畫到好。」

  朱成謙笑道:「站久了,我怕妹妹大腿酸疼。」

  似珠笑道:「了不得,照你這樣說,天生了我這兩條大腿,是做甚麼用的,這樣嬌惜他起來,況且我又不是小腳。」

  朱成謙也是一笑,便又吆喝那小廝快離開些,不要將你身上的肮髒氣息薰壞了明小姐,你不比我。說畢,又伸手在抽屜裡數了十二文,忙忙的跑向對過一個燒餅店,買了六個饃饃,雙手捧著過來說:「粗點心,妹妹賞個臉兒。」

  似珠笑道:「我不吃這個,我不餓,賞給這小廝吃了罷。」

  朱成謙笑道:「不錯不錯,妹妹是最不歡喜這些燒餅,我再去替妹妹買如意樓的點心罷。」

  說著,又跑出去。他且不趕著去買點心,他先走入那些左鄰右舍屋裡去告訴他們說:這就是我常提起的那個又會文又會武的表妹,她同我最要好,幾乎一刻分離不得,你們不信,我今天不過一刻不曾去,她就趕到這裡來覓我。諸人聽了,大家都走過來偷看,果然見明似珠小姐生得十分標緻,又見她一個人跑出來尋覓一個少年子弟,到有一大半啐了一口,暗暗罵她不是正經人物。一會兒朱成謙又買了點心進來,似珠皺著眉頭道:「這做甚麼,擱著罷,我同你一路到我那裡去吃晚飯去。」

  朱成謙道:「妹妹當真不吃,我就吃了。」

  似珠道:「你吃了最好。」

  朱成謙又嬉皮賴臉的央求道:「我吃是吃,只是求妹妹在每件上略咬一口見見意兒,我就吃了下去也算是我敬妹妹的窮心。」

  似珠笑了一笑,說:「我咬過了,你不嫌肮髒,我就咬一咬。」

  說著,果然將點心拿在嘴邊略咬了一咬。朱成謙大喜,狼吞虎嚥的吃了下去。於是兩人相伴著,依然到了似珠小姐那裡。朱夫人果然也將朱成謙當著嫡親侄兒看待。晚飯之後,她每天有個晚課,便是在一所佛堂裡念幾卷經。她這佛堂上供的是文殊普賢菩薩,收拾得十分潔淨,輕易不許人到裡面行動。這一晚念過經,知道朱成謙在此,便命人將她姊妹們喚進來閒話。說話之間便露著似珠至今還不曾有婆婆家的意思。似珠笑道:「我不。我情願一世不離開我的母親,我不去嫁婆家,我這學校也可以養活得我們母女。」

  朱夫人歎道:「這雖然見你的孝心,然而這話,也不妥貼,終不成一個女孩兒家白白在家裡一世。」

  又望著朱成謙道:「哥哥你看我這話是不是,就煩你做哥哥的替她留點心。」

  似珠望著朱成謙笑了一笑,又低了頭去,拈著衣角低說道:「我不。」

  朱成謙在這個當兒,不覺心裡大動,便向朱夫人問道:「在姑母的意思,像妹妹這樣的人物,要揀個甚麼婆家才配得過妹妹呢?」

  朱夫人歎道:「看著這揚州,雖是我的家鄉,然而我離了此地,已有二十多個年頭了。今日回來,人生面不熟,那裡去揀人家。只要有門戶相當的,把她嫁了出去,我也就放下一條腸子。」

  朱成謙便信口說道:「不瞞姑母說,有到有一份人家。只是家道也不甚饒裕,比較不過同侄兒家道差不多。至於品貌呢,到同侄兒不相上下,不知姑母看去可用得用不得?」

  朱夫人道:「年紀呢?」

  朱成謙道:「好像同侄兒同年。」

  朱夫人未及答應,似珠不覺大笑起來說:「母親莫睬他,我知道哥哥說的這人怕就是他。」

  說著用手在臉上羞了又羞,舉起手要來打朱成謙。朱成謙趕忙將個嘴巴斜過來說:「妹妹要打,就請妹妹打了罷。」

  似珠笑道:「看你這樣又怪可憐的,我偏不打了。」

  朱夫人笑道:「好孩子,不要瘋瘋癲癲,看哥哥笑你。」

  朱成謙笑道:「姑母說那裡的話,我愛妹妹,還愛不過,我敢笑妹妹。」

  朱夫人笑道:「你既這樣愛妹妹,便將妹妹許了你也好。」

  朱成謙聽了這句話,趕忙撲通跪在朱夫人面前。似珠拍手笑道:「了不得,了不得,你敢是真想要我嫁你?我到有一句話要明白問你,你須先告訴我。」

  此時朱夫人早將朱成謙扶起說:「侄兒你坐在一邊,這也不是三言兩句便將這事做成功的。看你這癡妹子又有甚話說。」

  朱成謙此時已歡喜到極處,跳起身又向椅上一坐,扭手扭腳,很不像适才斯文。說:「妹妹有甚話問我嗎?」

  似珠笑道:「我若是嫁了你,可像我的母親嫁了我的父親一般?一生一世,同你在一處?」

  朱夫人笑駡道:「看這瘋丫頭,又來胡嚼了。既嫁了這人,自當終身同這人不能拆開。」

  似珠將頭一扭說道:「我不。你看哥哥頭這樣小,臉龐子這樣瘦,像個鬼怪似的,母親忍心叫我嫁給哥哥,我不,我偏不。」

  朱成謙自從見似珠小姐同他十分親密,早已信得過這婚姻,老早拿穩在手裡,斷不料似珠此刻忽然會說出這些氣死人的話出來。怔了一會,好容易掙出半句,說:「妹妹你敢是真不歡喜我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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