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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二


  似珠笑道:「我何嘗不歡喜你,我只是不願意嫁你。」

  朱成謙急道:「姑母既做了主,妹妹又歡喜,怎怎還不答應呢?」

  似珠此時將小腮頰兒一鼓說:「這可奇了,我喜歡的多著呢。譬如我養的那只黃頸項的洋狗,我極喜歡他,我難道也去嫁他。風琴也是我喜歡捺著頑的,我難道也去嫁風琴。朱成謙道:「那不是人呀。」

  似珠又將眼珠兒四面望望,用手指著道:「這文殊普賢,難道他不是人,我就歡喜他這法身磁色雪白,依你說,文殊普賢也算是我的丈夫罷。」

  朱夫人聽到此處,有些著惱了,說:「你們也不必在此歪廝纏,越說越不成事體,拿著菩薩演起玩話兒來了。」

  朱夫人的話尚未畢,早吹過一陣冷風。將佛堂上點的一張燈,頓時吹熄。朱夫人驚道:「可是的佛老爺顯靈了。」

  說著便命僕人取火。此處朱成謙從黑暗之中,扯扯似珠衣袖,一把便捏住她的手腕。似珠笑道:「輕些,你也不顧人疼痛。」

  朱夫人問道:「珠兒說甚麼?」

  似珠笑道:「哥哥捏我的手腕,怪疼的。」

  朱夫人笑了一笑。此時剛好僕人重又取了一盞燈來,早見院外濛濛下起小雨。似珠笑道:「雨來了,哥哥走不回去,便在這裡睡了罷。」

  朱成謙被似珠左說右說,說得神魂顛倒,沒精打采辭的了似珠母女,踉踉蹌蹌回家。自此以後,朱成謙想娶似珠的心愈深,似珠只這瘋瘋癲癲,高興起來,也同朱成謙袒胸露臂,毫不避忌。頑厭了,又呵譴斥逐,將朱成謙當做一個玩物一般。然而似珠在那教育上面到肯認真辦理,不是這般孩子氣似的。朱成謙沒有迎合似珠的地方,也陪著他談談學務,無意中便提起都天廟有個姓柳的少年,在那裡開了一個學堂。明似珠覺得這人是自己的一個同志,不由分說,第二天便率領了眾女學生旅行,順便訪柳春那個學校。似珠一見了柳春,覺得他少年英俊,著實可愛,非常的親熱,回家來先命人將朱成謙喚得來,謝而又謝,說難為他替我覓得這一個好朋友。朱成謙一聽,不禁吃了一嚇,暗念不好了,這是我分明自尋出一個對頭來了,便搭訕說道:「我看這個人,也不見得明白學務,他應該知道妹妹創辦女學,何等名譽,理當飛也似的來會妹妹,他至今不曾來,可想他瞧不起妹妹,妹妹到反去央求他,這不是太將妹妹看輕了。」

  似珠點頭說道:「哥哥這話也說得是,我就不去理他罷。」

  朱成謙才快樂起來,擊掌笑道:「照呀,這才是個道理呢。」

  ……

  但是話雖如此,那柳春心裡卻又不然。他忽然見了這一個花枝般的女郎,早已膠漆似的,絆著他的心肺了。次日便來回拜,接二連三,兩個人幾乎沒有一天不會見,直把個朱成謙活活氣死。幸虧似珠小姐相待的情形,卻也同柳春一樣,沒有甚麼分別。柳春背地裡也趁勢向似珠求婚,似珠總是憨憨的癡笑,說:「呸,你們這些人真是怪極了,怎麼對著我,都要想娶我。假如我是個男孩子呢,你們也這般囉唕。」

  柳春笑道:「若使你果然是個男孩子,那就不必講了,畢竟你終不是個男孩子。」

  於是似珠被他歪纏不過,隨後也就應允了,只是不曾行結婚正式禮。所以雲麟娶親那一晚,他們高高興興走來看新娘子,雲麟就猜定他們是夫婦,心中羨不過,又看著自己娶的這位夫人,容貌著實不濟,又氣又恨,坐到天亮,也不告訴人,他早一溜煙跑出柳家大門,一直趕到自己家裡。秦氏大驚說:「好兒子你怎麼不等候新媳婦一齊來到家裡,你便獨自跑出來,你也不嫌忌諱?」

  雲麟也不暇分辯,只問了一聲儀妹妹呢。此時淑儀正同繡春梳洗,也吃了一嚇,不禁笑起來說:「真個老早跑回來做甚?」

  雲麟一腳早跨進房,走至淑儀身邊笑嬉嬉的說道:「妹妹起身得早。」

  繡春卟哧一笑說:「你也不遲呀,我問你一聲兒,你怎麼不多睡一會?」

  雲麟笑道:「昨夜誰還脫一脫衣服,便是你的兒子。」

  淑儀見他們姊弟說這些頑話,不便開口,只微笑拈了一塊胭脂對著鏡子,向唇上點了又點。雲麟趁勢將個頭挨到淑儀頸項旁邊說:「告訴不得妹妹,我真氣死了。」

  說著便指手畫腳的,將新婦形容得不堪。淑儀笑道:「不理你呢,我不相信。」

  雲麟笑道:「不相信由你,你總須會得見他,那時候你不要發笑。」

  ……雲麟說到此,猛將靴子向地板上一頓說:「我好恨呀,我只是恨。」

  ……淑儀此時早站起身來,將房門簾一掀,要想趁勢走出去,卻被繡春順手一把拉住說:「妹妹這一走,到反覺得無趣了。你偏聽他說恨甚麼?」

  雲麟接著說道:「我恨甚麼呢?我只是恨富玉鸞富大哥。」

  淑儀不由啐了一口,頓時臉上緋紅起來,一時又走不脫,只管同繡春使勁奪衣服想走。繡春笑道:「奇呀,他說姓富的,與你又有甚麼相干。提起一句話來,自從我們這位妹婿,說鬧到東洋去了,妹妹在湖北的時辰,可曾接到他的信?哼哼防著他,已經看上了東洋女人了。不然,為何不趕緊回家來娶妹妹?」

  淑儀越發羞愧無地,急得幾乎要流下淚來。雲麟防她生氣,忙叫繡春將她放下說:「儀妹妹,你不用睬我們姐姐。但是我才聽見姐姐說東洋女人,這東洋女人呢,我們卻不曾看見過,如今我有一件奇事,告訴妹妹們聽聽,可是正經話,並非同妹妹取笑。」

  淑儀一面用手巾拭了拭眼淚,轉笑道:「講正經呢,我們就多談一會兒。若是再像适才這般亂說,我立刻就回家去。」

  雲麟又長歎道:「可是的呢,只因為我們這家不是妹妹的家,所以妹妹一經生氣,便要回家去了。若是……」

  淑儀聽見雲麟這樣說,一撇身子又要想跑,雲麟積伶,早攔著房門笑道:「不說了,我們說正經話罷。就拿妹妹比,我才講一句頑話,妹妹就著惱。妹妹可相信今日的女孩兒們,須不比往日了。見了一個生客,也許他同這生客扯扯手,摟摟腰。」

  繡春笑道:「阿呀,這句話好大正經,妹妹莫睬他,他依然在這裡胡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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