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李涵秋 > 廣陵潮 | 上頁 下頁 |
一五六 |
|
雲麟笑道:「那裡有這些古怪事兒,我再也不相信。」 朱二小姐回頭望著自家那個奶媽笑道:「我的話如何?」 奶媽也笑道:「真個佩服太太心眼兒靈。」 雲麟、淑儀此時並立在一旁,正猜不出他們說的甚麼。早又見朱二小姐望著雲麟笑道:「你當我真個疑惑你迷信這些事麼?莫說你們男子漢大丈夫,便是我這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女人,也知道自古以來,沒有城裡會發蛟的道理。便是發蛟,也沒有地下先冒紅水的道理。」 說著,又笑道:「只是你的姨父在湖北,他難得肯來接我們。我同你的姨娘都願意去,只是你那太姻母,她老捨不得離這揚州,難得這紅水將她老人家嚇了一嚇,她是決意去了,我深愁你少爺見了她,再長篇闊論辯駁沒有發蛟的話出來,她老人家一聽又不肯走了,那才坑死了人,我所以特特的叫人將你少爺先請得來,萬一到了她老人家那裡,拜託你將這紅水說得利害些,就說不出三天,蛟水定準到,她老人家便忙著動身,這就算是你相公成全了我們。」 雲麟笑道:「這怕不容易,包在我身上,管叫她老人家不敢住在這揚州就是了。」 淑儀也是一笑,於是兩人果到了蔔氏那裡,雲麟真個將那紅水點綴得活靈活現,引得蔔氏連夜的忙著上船。雲麟也便回家,命人將行李挑至伍公館裡。秦氏不免叮嚀囑咐,命雲麟在外面涼暖留心,有點事做,都要當心去幹,不可遊蕩的話,顛倒價說了又說。雲麟一一答應,次日便同伍晉芳的全家動身。洛鐘等聞得此信,少不得也走來送別,且擱下慢題。 且表伍晉芳那邊,幾天頭裡先接到揚州家信,知道家眷於今日准行到鄂,並知雲麟同來,喜歡得甚麼似的,早命林雨生在善後局裡派了兩隻紅船過江迎接,小翠子在公館裡支派僕婢,打掃房屋,前後一共三進,留後一進,給老太太住,朱二小姐住中間一進,自己住前一進。另外一進,便在花廳背後,留著給三姑娘母女,一一佈置妥當。不到上燈時分,蔔氏同三姑娘並朱二小姐、淑儀四乘大轎,早飛也似的抬入門來,早有家人們升起鞭爆,還有許多女僕都各乘小轎紛紛擁至,隨後便是雲麟騎著馬,林雨生押在後面,相繼到了廳上。伍晉芳見了母親,自然無限歡喜。 小翠子格外打扮得花枝般插燭也似拜見了蔔氏,又同三姑娘、朱二小姐行禮。朱二小姐見了小翠子,長得愈加豔麗,心中好生不自在,暗暗咬得牙響。淑儀、雲麟也上來見了晉芳。晉芳便邀著雲麟到花廳上敘了些寒暄,雲麟一眼看見自己的臥室,便設在這座花廳側首一個房間裡。窗外翠生生的還披拂幾竿竹子,早有家人替他佈置行李。晉芳問了問揚州的水災,雲麟欠身說了一遍。晉芳又謝他在路上照拂著家眷,雲麟臉上一紅。此時晉芳忽然向雲麟望了一望,含笑說道:「老姨甥近來風神越發秀美了。似老姨甥這般人才,自然少不得有些竊玉偷香偎紅倚翠的故事。我們都系至親,有何奇遇,何妨說出來聽聽呢。」 雲麟被這幾句話,直驚愧得無地自容。原來雲麟起初本系有心向晉芳這邊乞婚,小兒家心性,見了晉芳,越發裝得十分誠篤。晉芳夫婦背地裡也曾稱讚過雲麟年幼老誠,雖是近來婚事已經為富玉鸞所奪,然而富玉鸞自從遊學東洋,簡直與伍家不通音問。蔔氏婆媳時刻把這一件事擱在心上憂慮,雲麟遂又發出奇想,知道富玉鸞有心將儀妹妹讓給我。安知他不因為此事,終久不肯回國。那時候儀妹妹的婚姻,不屬之於我,還屬何人。是以這一次決意隨淑儀等來湖北,也是有心來探看晉芳的口氣。不料初次相見,便雷轟電掣的被晉芳說了這一番話,又怕儀妹妹同我親熱樣兒,已經被他看在眼裡。過後萬一防閑起我們來,這便如何是好。想到此不禁面紅耳赤,半晌回答不出話來。晉芳又笑道:「這又害甚麼羞呢?秦樓楚館,誰則無情,橫豎不過是個逢場作戲罷咧。」 雲麟才悟出晉芳是問他可曾嫖過妓女的意思,暗想我便是嫖過妓女,又如何可以告訴得你,且你又如何得知耶?遂不免侃然答應道:「姨父來取笑了,愚甥自幼讀書,略知禮義,雖非柳下惠坐懷不亂,然而當這年輕時候,那種不尷不尬的地方,自信卻一步不曾走過。」 晉芳拍手大笑道:「這話未必盡然,……這話未必盡然……」 雲麟剛待再辯,忽然走來一個家人,說上房裡請老爺進去。晉芳望雲麟笑道:「風塵辛苦,你好生歇一歇罷,我們明日再談。」 說著拱拱手又跑進去了。 雲麟此時獨自走入臥室裡,見到一個小廝替他料理壁上的字畫。雲麟覺得他面熟得很,便向他問道: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 那小廝垂手答道:「小的叫穩子,少爺認不得小的,小的到反認得少爺。當初在揚州的時候,小的常見少爺到我們少爺那裡去。」 雲麟笑道:「我的記性真個不好,你們少爺究竟是誰?」 穩子笑道:「就是富少爺那裡呀,小的姓林。」 雲麟點頭道:「不錯,林雨生是你的父親。」 穩子點頭笑了笑。雲麟道:「既這般說,你如何在這裡忙?」 穩子道:「這是翠姨太太分付我伺候少爺的。」 雲麟又點點頭說:「原來那翠姨在這裡早稱呼太太了。」 穩子笑道:「這是老爺命我們喊姨太太,其實翠姨一總不肯,怕大太太同二太太到來,還要不依呢。少爺你評評看,翠姨又不曾生著一男半女的,如何便稱得太太。」 雲麟更不言語,轉背著手在房裡踱來踱去,暗想晉芳适才問的幾句話,大是奇怪。便是紅珠這件事,連儀妹妹也不明白,就使儀妹妹曉得,今日大家一齊才走入門裡,又不曾見儀妹妹同姨父講一句話。姨父那裡就會知道了,難道儀妹妹曾經將這件事寫信告訴過姨父的?而且這件事與儀妹妹又有甚麼相干?他要寫信又怎生個寫法?斷乎沒有這事。為今之計,若使姨父知道我在外遊蕩,這儀妹妹的婚姻,如何想得到手。而且再隨時防閑起來,或竟禁阻我同儀妹妹相見。我這一番到湖北,不是自尋苦惱麼?越想越恨,便向床上一倒,長籲短歎起來,後來拿定主意,若使姨父再來問我,我須辯得一個雪白,便是犯人口供,也會抵賴。他疑惑我難道就成了定讞嗎?想到此才將心放下。一連幾日,晉芳又請了些客,替雲麟接風。雲麟此時只管巴著晉芳問他,好讓他分辯。誰知晉芳早將此事擱在腦後,一總再不提起。雲麟好生著急,無意中便時常引逗晉芳。 這一天晉芳重又踱入房裡,雲麟談了好一會,便故意說:「這漢口地方妓館太多,必然有害風俗,姨父是在這裡候補的人員,何不同各大憲設法禁一禁呢?」 晉芳猛然觸起前事,不禁大笑道:「想起來前天剛問著姨甥那件事,姨甥如何此事忽然發起這一種正論,真是希極了。」 雲麟便趁這機會,忙分辯道:「原是姨父前日問愚甥那幾句話,愚甥很是驚訝,愚甥忝列膠庠,真要算得謹守臥碑。譬如別的念書的人或者當那鄉試時辰便不免羅掘賓興之費,作為賣笑之資,至於愚甥應試,一心便在文章上面,從不肯出門一步。不知姨父何所見定要誣栽愚甥遊蕩,愚甥自問實在不甘。」 晉芳撫掌大笑道:「真是的呀,便在賢甥到南京鄉試時辰,就遊蕩起來呢。賢甥不提起考試,我一時也記憶不起。說起來就一點不錯,若不是在南京省裡,那裡有第二個莫愁湖呢。」 雲麟覺得自己的話,又說錯了,正待辯駁,晉芳大笑道:「老姨甥,你也不用掩藏罷,你那貴相知的芳名,我都知道了,可是叫做紅珠?」 雲麟愈驚,忙荷荷的說道:「這更奇了,這是打那裡說起。」 說著便站起來,將臉對著窗子外面,要想掩藏他一種驚愧之色。晉芳更覺好笑,一眼看見穩子站在房外,便笑道:「穩子,你替我在簽押房裡,將這幾天的公論新報拿得來。」 穩子答應了一聲如飛而去,霎時抱來一卷報紙。晉芳笑接著來,顛倒翻了一遍,在裡面檢出一張,對著雲麟笑道:「喏喏,你且請看,這不是載著你的故事麼。」 雲麟此時好生惶急,勉強接到手中仔細一瞧,原來是一張漢上消閒錄,上面排列許多詩文雜誌。晉芳瞧了一瞧日期說:「不錯就是九月初二日這張報呀。那一天剛剛揭開來看時,忽然看見兩首詩,題目上有你的名字,我就詫異,暗念你還在揚州呢,如何會有詩寄到這公論報館裡。再一望時,原來是別人贈你的,這贈你的人就是紅珠。姨父老了,雖然不懂得甚麼風月。然而瞧紅珠的口角,怕不是同你山盟海誓的情人,況且她明明說從一莫愁湖寄來,我就猜到你是鄉試時辰認識她的。賢甥賢甥,看我我這偵探手段敏捷不敏捷?你還想抵賴麼?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