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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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喬大姑娘道:「你睡不妨。我想起一句話來要問你,我為這句話,一夜都不曾好睡。」 車氏道:「又有甚麼話,你只管說了罷。」 喬大姑娘又想了一想才說道:「你昨晚說那個男子是你的堂房哥哥,我究不懂你這哥哥日間不好來談心,為甚麼半夜三更約你在門外相見。我一總悟不出這個緣故。好妹妹,你告訴了我罷。」 車氏到此更忍不更,不由怒起來,拍著床邊說道:「捉姦捉雙。你昨夜為甚不捉住他?你只管一句半句的來消遣我。你兄弟倒不曾這樣待我,不料我到遇見你這利害姑子精了。」 喬大姑娘聽車氏在房裡這一頓發作,不由吃了一嚇。暗想她這些話又從那裡說起,我何嘗說甚麼捉姦。我不過疑惑她這哥哥,想是日間見不得人,所以悄悄的從夜裡來會她這妹妹,問一聲取笑的意思。不料她轉這樣發惱,早知道如此,就不問她罷。想著便快快走轉去。車氏明知喬大姑娘是最老實不過,此番來問,決不是輕薄自己。然而又怕她無意中告訴別人,實大不便。便想了一計。這一天總不肯下床,嚶嚶啜泣。喬大姑娘不解其意,來催過幾次。車氏發惱,總是不理。喬大姑娘暗想我是一個嫁出門的女兒,承父親及兄弟看顧,接回家中過活。一個弟媳婦,忽然因為一件小事,白白得罪了她,心上很不過意,十分懊悔,也就躲向自家房裡哭泣。車氏暗中好笑,悄悄的到喬濱房裡偷了一盒鴉片煙膏,益發走入喬大姑娘房裡說道:「姐姐也不要生氣,總是我不好,我也沒有別的話說,諾諾,這一杯鴉片煙膏,就是我葬身之地。倘若你兄弟回家,叫他不用思念我。至於我的娘家,見我死了,自然別有主張,我也不能替姐姐彌縫。」 說著,就端起盒子,張口而飲。只嚇得喬大姑娘一把扯住車氏的手臂,說:「好妹妹,總怪我豬油蒙了心,信口亂說,還請妹妹恕我則個。我要有別的奚落妹妹的心,叫我不得好死。」 說罷,幾乎要跪下來。 車氏見那喬大姑娘的可憐樣兒,故意說道:「我好好的一個人,卻被姐姐疑惑壞了,叫我有何面目生於世間,姐姐此時我尋死,便這樣說,我便依姐姐不尋死了,難保姐姐後來不仍舊同別人閒談。好姐姐,你不如讓我死了,倒還乾淨。」 喬大姑娘只急得竭力分辯,並發誓以後再不提起這事。車氏才緩緩答應了。事過之後,車氏待喬大姑娘格外親熱。喬大姑娘畏罪感恩,更自不消說得。後來車氏又將此事告訴了馮老太,彼此都笑著喬大姑娘任人播弄。馮老太又說:「大奶奶你這哥哥兩個字,到也回答得他好,他此時是你姨哥哥。明兒弄到一處去,又是情哥哥。」 車氏不等他話說完,忙啐了一聲。馮老太自此覺得喬大姑娘又可惱,又可笑,也思量給喬大姑娘一個下馬威。恰好鬧出貓子偷飯這句話,所以便趁這番,罵得喬大姑娘一個痛快。喬大姑娘那裡敢去分辯,可憐只得縮著頭躲在房裡。又因為父親病勢沉重,暗地裡同車氏商量,若一旦不起,此身更無可倚靠,要割股救父。車氏也知道這割股也不是甚麼好幹的頑意兒,然而這個賢名,又怕被喬大姑娘獨佔了去,起初便攔著喬大姑娘不要割,繼見喬大姑娘決意要割,卻又要將這賢名同她平分。 她不比喬大姑娘老實,她便逢人講說,說她是要割股救著公公,弄得無人不知道。她只是觀望。實指望喬濱的病漸漸好起來。無如眼見得是不濟了,喬大姑娘鎮日的一條眼淚一條鼻涕,決計於這一夜焚香割股。她是個老實人,她又追向著車氏說:「妹妹不是說也要割股的,今晚我卻要割了。你還是割不割?你若是肯割,我們晚間等人靜了便一齊割。車氏聽這話,不覺怔了一怔,一個轉念,忙笑起來說:「難得姐姐真有這個孝心,姐姐是嫁出門的女兒,尚且如此,我是媳婦,公公是你兄弟的父親,就是我的父親,我如何不割。」 喬大姑娘十分讚歎。兩人遂約在三更時分焚香割股。 且說車氏那裡肯做這樣傻事。他便於當日預先買了四兩豬肉,悄悄藏在房裡,果然等至夜深,可憐喬大姑娘含著眼淚,當真拿了一柄剪刀,焚起香燭來,安放在天井中間,旁邊生著爐火,預備煨肉。車氏縛了那塊豬肉,慨然說道:「好姐姐,讓我先割了罷。我弟婦不該占姐姐的先,因為這是苦痛的事,做弟婦的情願攔頭做了,這叫做有罪先受,有福後享。」 喬大姑娘點點頭。盡跪在地上睜眼望著,車氏惡很很擄起袖子,用剪刀向膀子上一戮,整整的一塊大肉,隨刀子掉下來,毫不疼痛,向喬大姑娘打了一個照面,說:「姐姐請罷,弟婦是已經割了。」 喬大姑娘暗想:原來割股是這般容易的,早知如此,我何不早割了。於是也擄起衫袖,拿刀向臂上一割,割了有二寸多長一條血口,一大片肉還黏連著半邊,不曾割下,已是疼得要命,幾乎暈跌下去。又一轉念我的弟媳婦割股,怎生如此爽利,可知道是她心虔的緣故。我莫非心不虔嗎?想到此發了發很,便用嘴將那塊肉很命一咬,才咬下來。那個血已流得不止,喬大姑娘頓時變了顏色。車氏又驚又笑,暗想虧她忍心下此毒手,既是如此,益發成全了你的孝心罷。於是趁喬大姑娘昏迷之中,便跑向房裡取了一塊白布來替她裹護創口,她這裹護創口的法子,也不用香灰,也不用刀傷藥,轉重重的按上一把食鹽,放入創口裡去,用線縛著,只聽喬大姑娘喊了一聲阿呀,真個昏暈過去。車氏帶拖帶拽,將喬大姑娘扶入他自家床上,自己才把那一塊豬肉,同喬大姑娘割下來的肉,一齊用罐子煨了。送給喬濱喝。喬濱喝下去,也不見有甚效驗。次日喬大姑娘便不能下床,兀自呻吟不已。車氏暗暗發笑,轉跑向馮老太那邊去幹她的正經了。你們試猜她這所幹的正經是件甚麼事?自然就是馮老太勸的那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,甚麼叫做名節的話了。然而論車氏這般毒,便合該這般淫。婦人家淫毒二字是相連的。何以車氏尚待旁人勸駕呢?然而其中正有一個講究。 大凡做了一個女人,其耳目嗜欲,原是同男人家一樣的。世界上有一種堅松柏之操,凜冰霜之節者,固是天地淑氣所鐘,然亦虧他時時刻刻學了聖賢克制的工夫,然後才得到這種高不可及的地位。其餘的便是尋常脂粉,眼界又苦不高,志慮又苦不定,並不知道甚麼叫做風月,只顧去惹草黏花,狂蜂浪蝶,鬧到末了,並沒有一個是我所愛的,並沒一個是真愛我的。到被人家議論個不長進。車氏她是個伶俐的人,她也有他的主意,說是論我這個人,原講不到從一而終。然而既願意玷污了這個名譽,也須實實在在尋覓一個知心誠意精強力壯的,方不負做了這一件不端的事。 無如那馮老太所薦引的,原是她的姨兄,她是從未出嫁以前,她姨兄便百般的去引逗她。她那時候人小膽怯,尚想做一個太璞渾金的人物,不肯輕輕被她勾引上手。這還是第二層意思。她第一件只因為那姨兄身軀瘦怯,去癆病鬼已是欠得一二分。眼看看離鬼門關不大遼遠。又知道他東愛一個,西愛一個,相與一個人,曾不到得一月半月,便又丟掉了,我何苦反去交結他。此番出了嫁,更是閱歷過來的人了,尤其不必亟亟。無如他姨兄到甚是多情,不時的向馮老太絮聒。 馮老太被他纏不過,又看他錢的分上,便有一夜硬行將他姨兄引到他家門首,逼著車氏去溫存他。車氏情不可卻,便背地瞞著人在門首一會,誰知那姨兄是個色鬼,早就同車氏不得開交。車氏一看,那馮老太已躲入他自家屋裡去了。正難分解,幸虧喬大姑娘猛的跑出來,將她姨兄驚走,心中方歡喜不盡,次日便嗔責馮老太不應該如此作弄。馮老太見她真是不肯交結她姨兄,只得另行代她覓了一個人,這人果然是身長貌偉骨硬筋強,車氏方才稱心,因此時常過來走走。……此都是先前的事蹟,休再絮表。 內中單表劉四奶奶自從搬入馮老太家裡,過了幾十天,並沒有人來追問那筆洋錢,夫妻私下十分歡喜,劉四奶奶便逐日買些綾羅綢緞,裁衣縫裳,母女兩人,打扮得花枝般似的。劉祖翼卻也不管束她們,只是依然在外面敲些油水。時來運至,家中過得甚是寬綽。劉四奶奶已經知道馮老太家裡,是個雲雨行台,白日黑夜,常有些男男女女來往。自家照著鏡子,卻也不曾老醜,手頭寬了,顏色也就變換過來。況且玉嬌又是一朵鮮花,竟有許多人向馮老太設法,想勾搭她上手。 無巧不巧,有一天劉四奶奶猛然見門外走進一大群少年,內中有一個人正是那送洋錢來的程全程二爺,嚇得劉四奶奶躲避不迭,怕給他看見,那筆洋錢的案就要發作。幸喜那程全向這邊望瞭望,卻不曾看見自己。劉四奶奶等他們走後,便悄悄踅進馮太這邊來。馮老太正坐在他癱兒子身後,替他梳辮子,只撅撅了嘴說:「四奶奶請坐。四奶奶瞧見我們家裡這般熱鬧,你來他往,真是沒有半個時辰安靜,我這顆頭都被他們鬧裂了。」 劉四奶奶笑道:「這正叫做能者多勞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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