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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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馮老太道:「這寡婦生成有個寡婦形狀,她那副吊搭眉,我見了便生氣。即如我這貓,幾時走到她那邊去的,她要冤枉他偷飯。」 車氏笑道:「不談罷。我此番的來意,不但陪罪,還要請問老太一件事,倒幾乎忘卻了。往常但聽見人說割股割股,究竟這股怎麼割法?諒情太太總該知道。」 馮老太驚道:「阿呀,大奶奶難道要想割股,這是疼的了不得的,千萬勿發這種呆氣。」 車氏又拭著眼淚說道:「我公公病重的時候,我就發了這條心。我姐姐她也要割,我說女兒割的股,依然拿自己的肉還自己的肉。于病人是個沒相干,必得媳婦才有靈驗。我所以特特的來請問太太。」 劉祖翼聽見車氏要割股,不覺心悅誠服,慨然說道:「親家太太你到不要攔著這位奶奶,讓這位奶奶成了聖賢罷。便割死了都是有名的,一例可以請得旌表。我來告訴奶奶,這割股就拿把刀在膀臂上,割一塊肥肉,登時煨好了給病人喝,比仙丹還來得快。」 車氏望著劉祖翼道:「多謝先生。」 又回頭對馮老太道:「我也不能久在這裡耽擱了,家裡我很不放心。得罪得罪,明天再會。」 說著笑嘻嘻的一扭一扭,就盈盈的走了出去。馮老太送至門首,兩人又密談了幾句。玉嬌只聽見馮老太說道:「人生一世,草生一秋,大奶奶你看開些罷,甚麼叫做名節?你若是答應他,那邊情願多出幾文。你奶奶不看錢分上總還該看他情義。」 車氏也只笑了笑…… 且緩。這回書裡馮老太所罵的那個寡婦,看官們猜猜是誰?想諸君料還記得那吃教的顧阿三,逼死卞玉貞用了一個偷換喜轎的毒計,硬生生將饒大雄娶的一個新婦搶得來,前回書中稱他做喬大姑娘的便是。喬大姑娘因為當夜被顧阿三汙了,次日公堂上情願不嫁饒大雄,但求跟隨顧阿三回家,這也是他誤會了婦人從一而終的話。以為既汙了我身子,除得一個死字,只有嫁給他,算是遮了羞,再沒有別的方法。誰知顧阿三,倚仗外人勢力,那敲詐良善,魚肉鄉里,也不消多說。約莫一日也有幾次。一個餅店也沒有閒工夫去做買賣了,漸漸交給了許多匪類,東奔西走,說不盡還做了許多劫掠勾當。 喬大姑娘日日提心吊膽,同顧阿三的母親一處過活。後來顧阿三出了門,一年多不曾回家,有人傳說他在河南地方被人捕獲,病死在獄裡。喬大姑娘哭得死去復活,家裡全無積蓄,又兼頻年以來,朝廷舉辦新政,衣租食稅,逐漸加增,民間各物,因此飛漲。婆媳二人時常忍餓。有時候喬大姑娘也向他父親乞助,無奈自小亡了母親,兄弟喬家運因為喬大姑娘失身匪人,很看不起她。便說我們雖然可以幫助姐姐,不能再養那老不死乞婦,姐姐若肯拋棄了那乞婦,便回家來也不妨事,喬大姑娘那裡肯答應,因此也不常回家中。顧阿三的母親不久又死了,剩得喬大姑娘只影伶仃,他父親喬濱再看不過,便硬命喬家運將她接得回來過活。此時喬家運已娶了親,便是适才到馮老太處的這位車氏。 喬氏日日研究新學,不常在家,便在上海那個千錘報館裡鬼混。家中只有他們父女翁媳三人。姑嫂之間,外面很是親熱。車氏為人極其伶俐,從不肯怠慢這孀居小姑。喬濱不甚管理家務,都交代車氏一人經理。早年用心過度,目前得了一個喘嗽病症。有時發作起來,日夜自不交睫。屢次寫信去喊喬家運回來,喬家運總說報務羈身,區區此心,知有國民,不知有父子了。喬濱接到此信,氣得兩眼反插。喬家運到還遇著便人,總帶些戈制半夏,紅色補丸,人造自來血,寄給喬濱,喬濱恨著他這忤逆不孝,一總不肯吃他寄的藥。因此病勢日重一日,忙得個車氏求神問卜,日不暇給,走到喬濱床前,便兩眼哭得飛紅的。 喬濱看這媳婦比兒子孝順得許多。喬大姑娘雖也是日夜衣不解帶的侍奉,比較起車氏,總不如她體貼殷勤,慰問周到。車氏因為夜間打熬寂寞,時常請隔壁馮老太來家做伴,馮老太同車氏打得十分火熱,無話不談。車氏今年剛得十九歲,去年嫁給喬家運,喬家運娶了親,不到一月,便動身到上海去了,正月裡回來住了幾日,又離別了車氏動身。馮老太往往同車氏取笑。說她當這新婚滋味,通共計算來不到三十個整夜,問車氏怎生忍得過。車氏笑道:「我做女兒也做了十九年半多的時候,都忍過去,怎麼今日反忍不過了。」 馮老太笑道:「這話不然,做女兒忍得到一百歲,做媳婦忍不到三五夜。」 馮老太說這話的當兒,卻好喬大姑娘也坐在旁邊,馮老太又勾引著她道:「說大姑娘你如今是孀居了,想也是一樣的。」 那喬大姑娘生性忠厚,那裡聽得進去這種蠢話,不由放下臉來,申斥了馮老太幾句。後來背地裡,又告訴他父親喬濱,喬濱因此也戒飭車氏不許同馮老太往來。馮老太恨喬大姑娘深入骨髓。 其實車氏同馮老太生有夙緣,那裡因為你喬大姑娘一個人便分折得他們,所以喬濱病重,馮老太照常來往,便在這十幾日前頭喬大姑娘將要睡覺的時辰,已將鞋子脫了,忽然聽見天井裡沙沙的響,知是雨來了,卻好日間曬了一身小衫褲露在天井裡,不曾收拾,此時只得趕緊下床,開了房門,走至天井裡去收拾。一會兒雨已不下,只聞風吹樹葉的聲音,見車氏房裡燈已熄滅,知道他是睡了。剛將衣服收入手裡,忽見腰門依然開著。吃了一驚,怕有竊賊,便扶牆摸壁的走入前一進裡,思量喚醒僕婦們照察照察,耳邊聽得他父親鼾聲如雷,不敢高聲叫喊。又走了幾步,猛覺得門首有人嘻笑的聲音,便吃一嚇,悄悄的走近前一看。原來便是他弟媳車氏,面前立著一個少年漢子。分明事有暖味,此時若在別的識竅的,定然還轉回來,不驚動他。那知這喬大姑娘是個蠢貨,不省得風情月趣。便失聲叫起來說:「這不是我的妹妹,你在這裡做甚麼?」 這一聲不打緊,早把那個漢子嚇得走了,好似穿花蝴蝶一般,不知飛向那裡去了。車氏慢慢的走轉回身,冷笑道:「原來是姐姐,我見姐姐已經睡了覺的,不料此刻會跑出來。我是出來同馮老太說句話。被姐姐這一喊,到把馮老太喊跑了。」 喬大姑娘道:「不是馮老太,我分明看見是個男子。」 車氏道:「是你眼花了,那裡來的男子。我不因為你是個姐姐,你這般有得沒得的亂說,我不依你。」 喬大姑娘依然折辯道:「好笑妹妹把我簡直當做瞎子,雖在這黑影裡,我難道連個男女都分別不出,明見那人是個瘦長身段兒,不然跑起來,那裡得這樣飛快。」 車氏怕她盡說,被人聽見。便掩飾道:「不錯不錯,是個男子。他是我的堂房哥哥。」 喬大姑娘笑道:「這還說得像。若說是馮老太,我死了都不相信。」 這句話在喬大姑娘仍是句老實言語。經車氏聽了,句句都像剌了她的心。然而同她再分辯不得,大家關好了門,重又走回來,各自安歇。 第二天大清早起,喬大姑娘便來敲車氏的房門。車氏正恨她昨晚上出來顯魂得可惡,便裝著不聽見。後來聽她敲不過,便在床上問道:「可是姐姐。」 喬大姑娘道:「不錯是我,妹妹開門。」 車氏道:「你老早起身做甚?我還要多睡一刻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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