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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三


  §第四十六回 欺小姑紅閨嬌割臂 充俠客黑夜慘飛頭

  人叢之中,遙見一個中年婦人,披頭散髮。身邊擱著一張小幾,幾上放一面砧板,用一柄廚刪,劈劈拍拍將那砧板上的豬肉剁得像肉雨似的,四面飛濺,嘴裡又夾七夾八的罵。劉祖翼夫婦因相離尚遠,也聽不出他罵的甚麼。劉祖翼回頭向劉四奶奶說道:「這罵的不就是馮老太?」

  劉四奶奶道:「聽這聲音,果然是她,不知又同誰吵鬧。她的脾氣,只是火性暴躁。」

  剛議論著,見蟹兒從人叢裡又鑽出來說:「乾娘要拚命呢,我把我們的傢伙一總擱在她屋裡了。癱子哥哥知道爹來,叫爹去勸一勸。」

  劉祖翼此時疾便將各物安放在大路上,命劉四奶奶同蟹兒守著,自己便分開眾人,擠得進去。那馮老太見是劉祖翼,放下廚刀,拍一拍手說道:「親家你來得巧,你替我評評理看。我活到五十歲了,不曾被人家冤枉過。他家是王爺,要冤枉我怎樣便怎樣。我也拚著不活了,他家不還出我一個證據來,我由早罵到晚,由晚罵到早。由今兒罵到明兒,今年罵到明年。」

  說著又拿起廚刀,天殺地殺的罵起來。劉祖翼笑道:「親家太太,你究竟為的一件甚麼事?你說出來,我替你出氣。他家,他家又是誰家?」

  馮老太一面罵,一面用手指道:「就是他家,還有誰家敢這樣栽害人呢。」

  劉祖翼見馮老太指的那人家,兩扇門緊緊閉著,也沒有一個人影子。劉祖翼接著說道:「人家也不開口,你也讓一句罷。」

  ……旁邊還有鄰居,便齊打夥兒上前,將馮老太帶笑帶勸說得進去。有個快嘴在旁邊道:「甚麼大不了的事,又出來這樣撒潑,這老傢伙越發倚老賣老的了。」

  劉祖翼便回頭問那人,馮老太何故同這家罵。那人道:「誰知道他們呢!據馮老太說這姓喬的人家,冤柱他的貓子偷飯吃。」

  劉祖翼也不由笑起來,重來招呼劉四奶奶,將各物扛抬進去。

  馮老太喘籲方息,見這模樣吃驚道:「了不得,親家幾時遷了居的。」

  劉四奶奶搶前一步,附耳向馮老太說了幾句,馮老太笑道:「這算甚麼,要你這重謝。快請進來。」

  說畢同來幫著他料理。便是那個癱兒子,也將蟹兒喊至面前,問長問短。不多一刻,忽聽見有人敲門。劉祖翼便跳過去開門,原來是一個少婦,生得苗苗條條的瘦瓜子臉兒,鼻頭上有十幾點雀瘢,便插腳要走進來。劉祖翼問道:「奶奶是來找誰的?」

  那少婦低笑道:「我們是鄰居,馮老太她自曉得。」

  馮老太聽他們兩人問答,早趕到天井裡喊道:「哦原來是大奶奶。好大奶奶,不是我這老東西嘴壞,你看可有這樣道理,怪道他做了寡婦呢。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。」

  又回頭望著劉祖翼道:「這是隔壁喬大奶奶,她娘家姓車。人是再好沒有,若是她家光有她。我們再沒有說話。」

  說著一疊連聲邀車氏進裡面坐地。劉祖翼便知道這女人是馮老太适才罵的那人家媳婦。車氏搖搖擺擺走入馮老太堂屋裡,深深扯起袖子福了幾福,笑道:「我是特特來代馮老太陪罪,千不看,萬不看,還看我的分上。」

  馮老太也笑起來說:「這又算甚麼,沒的折殺了我。」

  車氏又笑道:「我那姐姐太老實,一言半語,往往得罪了人,她還不知道。其時老太在門口發惱時候,我就要出來陪不是。後來因為閒雜人太多,實在不好意思。到累老太生氣。」

  車氏說到此,便卟哧笑了,笑還未畢,猛見劉祖翼夫婦在那邊收拾房屋,吃了一驚。馮老太笑道:「這是我家親戚,因為住的房子漏雨,急急的到我家來借住幾天。大奶奶看我這乾女兒好不好?」

  車氏將玉嬌端詳了一回說:「好個標緻姑娘。」

  於是又同劉四奶奶見了禮。馮老太倒了一鐘茶安放在上面桌上,說:「奶奶請上坐,地方蝸居,汙了奶奶衣服。」

  車氏笑道:「天天來走的人,又客氣。我站站倒好。」

  馮老太又問道:「你的公公連日病好些嗎?」

  車氏長長歎了口氣道:「還是這樣三日陰天,兩日晴,困頓些反還安靜。一經虛火上升,便胡言亂語,叫人嚇得魂夢不寧。你老太不計較我那姐姐,沒事時還望去坐坐,他老人家一生也苦彀了,心血耗盡,所以得了這個症候。我兩次三番要到城隍廟裡借壽給他老人家,盡我做媳婦的一點孝心。」

  說著便眼淚直流下來。馮老太道:「虧你大奶奶好生孝順。人家娶媳婦娶得像你這樣人,是有造化了。你公公又病了,你家裡那個寡婦她怎樣?」

  車氏道:「她只是盡哭,她算是可憐了。自幼兒出嫁,便鬧出那種笑話。不上二三年,丈夫又死了,婆又死了,孤苦伶仃,依棲在這裡。我們姑嫂間雖然沒得兩條心,究竟她一生一世,總沒甚趣味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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