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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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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靖歎道: 「哥哥搗這個鬼,又是出於不得而已。其中有個緣故,上年我不是弄了一個稟帖在縣裡告了我那老不死的丈人,我的主意,是想縣裡做主,將那老不死的驅逐出境,所有家業,均歸我一人承理。誰知那縣裡平時到也明白,惟有這件事上弄糊塗了。第二天批出來,說是著親族調處。鬧到末了,送了我幾十元,叫我夫婦搬出另住,永不再同他家轕轇。住是住出來了,這日用三餐,煞是有些拮据。本來我不大喜歡弄筆墨,況且朝廷裡忽然改了章,做甚麼牢瘟策論,大凡有子弟的人家,都因為這個上頭,不願意叫他們讀書。他們不讀書,我們便連館都沒有得坐,難道白白的便餓死了?除得死法想活法,哥哥仗著點小聰明,便替鄉下人包攬包攬詞訟,也不知這詞訟上面的錢,是有傷天理弄不得的,也不知哥哥手腳大,錢到手便用,逐日以來,還是結結巴巴的。 哥哥發心,改邪歸正,再不造孽了,偶然向王道士談起苦情,王道士自幼便學會了扶乩,又苦於人不肯相信他,便同我說合了,在他廟裡設個乩壇,騙騙百姓。據聞适才講的這程道周程大人,最相信這些事,不過將他弄進裡面來,便可在他身上生髮生髮。然而他是有學問的,光拿著些神符藥方去哄騙他,又不濟事了。必須編幾句歌詞,或是詞曲,要說得活靈活現。若在前幾年,哥哥也還可以下筆千言,如今是荒疏久了,所以特特請老弟來幫個忙。說句老實話,若不是借重老弟,我也斷然不將這實話告訴你。」 雲麟笑道:「原來你是欺人的,照這樣說,适才替我起的外號,還很費心甚麼祖師呢,到不如望著你磕頭。」 楊靖笑道:「不敢不敢,你將那個話兒編好了,就算是謝我。」 雲麟道:「編甚麼呢,你須也出個題目來。」 楊靖道:「北門城外一帶荒塚,漸漸有些白骨露出來了,你須裝作祖師口氣,叫他大大出一筆款子,交給我們,這叫做掩胔埋骼,是個最慈善的事業,不怕他不答應。你替哥哥將這件事做成了,總不叫你落空。」 雲麟笑著答應了。 過了幾天,果然楊靖打發人請他,說是程道周程大人一準于今天午後到此扶乩,務乞速臨。雲麟便匆匆的謅了一篇似賦非賦,似文非文的小啟,大意都說是程道周家擁巨貲,必宜澤及枯骨,天心鑒察,自有善報等語。到了廟裡,悄悄將稿子遞給楊靖看了,楊靖歡喜非常,連連望雲麟作揖不迭。其時眾人俱已到齊,只有田福恩因為座中有程大人,他死也不敢前往。王道士又將廟址重新掃掠乾淨,命人看守著大門,不許閒人入內觀望。且說程道周原是科舉出身,平日留心程朱學問,不苟言笑,晚年遁入佛境,悟徹真如,致仕歸家,謙恭盛德,從不肯以威福壓制鄉鄰。至於救困扶危,修橋補路,無不樂為。他自從聽見說這都天廟裡設有扶乩,又是幾個讀書君子在那裡主持其事,料想決非妄語,便高高興興青衣小帽,坐了一頂轎子,迤邐前來。下了轎,便有那個慧琴攙扶著慢慢走上臺階,王道士先迎上去,就地一恭。楊靖同著何其甫、嚴大成一干人都鵠立伺候。大家眼觀鼻鼻觀心,不敢仰視。程道週一一相見,坐下來便問:「這乩壇是那一位創辦的?」 楊靖忙抬身答道:「是本縣生員楊靖。……」 程道周又笑道:「兄弟在京城裡也曾見過朋友扶乩,是很靈驗的。近年來知道此事的就很少了。不料先生到還高明。」 楊靖道:「生員以至誠感格,蒙神人不棄,到還時時肯降駕臨壇。不過生員們人微言輕,一切總望大人格外提倡。」 程道周道:「兄弟既來,少不得都要扶助先生們成此盛舉。每月這壇裡需用多少?隨後便叫王道士立個手摺,到兄弟那裡支付罷。」 此時楊靖及王道士忙立起身重又道謝。當他們談心這個當兒,雲麟悄悄扯著嚴大成衣袖低說道:「嚴先生什麼不念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那篇闈墨?」 嚴大成扭頭說道:「念闈墨呢,我被他這一來,把念熟的都嚇忘了。早知道如此,我該將那本子藏在袖裡帶出來。」 雲麟噗哧一笑。又聽程道周說道:「就請先生們扶起來罷,兄弟到好瞻仰瞻仰。」 楊靖聽見忙答應了幾個是,便分付小廝點齊香燭,暗暗丟了一個眼色給雲麟,叫他上來幫著。這一次扶乩,比尋常不同,眾人都十分兢兢業業。程道周將衣冠整得一整,便上前行禮。行禮之後,曲背躬身的站在一旁。這一天剛是陰色沉沉,涼風吹著幃幕,蕭瑟作響,還不曾黃昏,室中已是黑暗。便是那兩枝紅蠟,也不十分光亮。楊靖同雲麟一邊立著,一個輕輕將那乩筆拈入手裡,剛望盤裡一擱,眾人只聽見那乩筆在盤裡旋轉得飛快,那一片聲息,好似千軍萬馬,又像風雨驟至。楊靖望著雲麟發怔,疑惑雲麟在那里弄狡猾,雲麟又疑惑楊靖。雲麟此時滿意將他編的那小啟寫出來,誰知開頭幾個字,便不是他所編的小啟,嚇了一跳,暗暗埋怨楊靖,保不定是他已編了別的,故意同我開心。再看看楊靖,只管睜著兩個大白眼向盤裡瞧,手不停揮。霎時寫出一首小詞來了:「多少年華辜負了,悔當時不好,誤認知音將命拋。是誰做就圈和套,紅綾三尺懸樑早,白白被人笑。歎覆盆紅日何時照。」 寫到此處,只聽撲托一聲,那枝乩筆便從兩人手裡跳起來,不偏不倚,一直摜落在香爐裡,兀的跳震不住,雙燭齊息。程道周喊了一聲說:「不好不好,這語氣分明是縊鬼了。」 眾人聽是縊鬼,各各掩面失色,頓覺眼前迷迷糊糊。雲麟支持不住,忙跳下乩壇,從這紛亂時候,忽的那個王道士怪叫起來。雷先生複行點了一盞洋油燈進來一看,原來那王道士被楊靖一把緊緊摟住,只聽他口裡嚷了一聲說:「我的好妹妹,我定然隨你來也。」 說了這一句,更不開口,漸漸口歪斜放了。王道士便直倒下去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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