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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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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靖此時一隻手剛扯著田福恩袖子,猛聽見這一句,趕忙放下手來驚問道:「你适才講甚麼?程大人何故今日不來?」 王道士又說道:「程大人不是剛要上轎,一隻腳已跨入轎杠裡,猛的內室裡沸翻搖天起來。這個當兒便走出幾個小丫頭,連拖帶拽,將大人生生從轎子裡劫出來,擁進去了。我還癡心妄想,疑惑大人進去走走,總要出來,還到我們廟裡去。過了好一會,慧二爺笑出來,望我搖搖手,說:王道士你快回去罷,今天大人是去不成了。我其時好像兜頭澆了一瓢冷水,我這一顆心真是不死,便扯著慧二爺問他一個緣故。他低低告訴了我一句,說:二姨太太同五姨太太,因為昨夜彼此將褲子穿錯了,今天忽然鬥起嘴來。罪都推在大人身上,提著大人名罵呢。慧二爺說過這一句,便匆匆忙忙的笑得趕進去了。」 楊靖歎道:「晦氣晦氣,明天還來不來呢?」 王道士道:「據老程二說,明天他同慧二爺再想法。」 楊靖乃嗒然無語。轉是田福恩高興起來,說:「不來也罷,你就請仙人快快降壇,我們扶了乩,還要趕回去吃晚飯。」 眾人都說:「這話有理,蝶卿快畫符罷。」 於是那個小廝重又將燭花彈得一彈。楊靖沒精打采的拿起朱筆在一張黃紙條上寫著風馬雲車四個大字,捧在手裡盡吹,將字跡吹幹了,向燭上一燒,果然那字條便化一陣青煙悠悠蕩蕩,一直旋繞到屋樑上,霎時室中鴉雀無聲。大家伸頭墊腳的望,楊靖親自將靈座前一杯茶換了熱的,眼觀鼻,鼻觀心,向那個小廝努一努嘴,那小廝便飛也似的向壇邊下首站了。 楊靖將乩盤的黃沙,用一根尺杆,勻得光潔了,輕輕將乩筆托在手裡。那一頭便是那小廝托著,乩筆才著乩盤,只聽得沙沙的響起來,由緩而快,由輕而重,活像有個神仙坐在那裡一般,把個雲麟看得又驚又喜,止不住嘖嘖稱羨。乩筆劃了一會,猛聽得楊靖站在上面喝道:「吾字。」 誰知那王道士早站在旁邊一張小桌上,一張紙,一枝筆,在那裡謄寫。聽見楊靖嚷著吾字,他便寫了吾乃兩個字。雲麟站的所在,卻同王道士相離不遠,悄悄問道:「蝶卿說是吾字,你如何寫出吾乃兩個字來?怕是錯了。」 王道士低笑道:「一點不錯,降壇規矩,都是吾乃兩字起頭,你不信再聽楊先生說甚麼?」 果不其然楊靖接連說個乃字,停一會又說是華字,又說是陀字。王道士將舌頭伸了伸,說:「好造化,今日求仙方,求出一個醫祖宗來了。」 雲麟又問道:「這臨壇的不是濟顛祖師?」 王道士道:「快低聲些,祖師的法諱,你如何沒高沒低的亂喊,臨壇的人多著呢。譬如祖師是個壇裡主人,有別的客要來,祖師也斷不能說是不許。」 王道士雖然同雲麟講話,那耳朵裡依然聽著楊靖報字,這個當兒,早寫出一大篇藥方來,末了還贅了一句付悟真子敬服。於是看見何其甫恭恭敬敬走至壇前磕了三個頭,依然退下,便伏在王道士那裡去抄仙方。楊靖在上面問了問說:「下面可有求仙方的沒有?若是沒有,仙師要退壇了。」 這一句話未完,便又走進幾個人來。其中還夾雜著婦女,都來焚香點燭,有問事的,有求病癒的,紛紛擾擾,煞是熱鬧。楊靖毫不慌亂,平心定氣,按著名姓問了他們口供,便紛紛的交下仙諭來。一時歡聲雷動,便大把的摸出錢來,向壇面前一個錢櫃子裡摔。好容易將閒人打發走了,楊靖又將華陀退去,接連便是濟顛祖師臨壇,開口便說:「醉了醉了,諸弟子有何事可問。」 此時眾人相對默無一語。楊靖在上面發急道:「祖師諭你們問甚麼事呢!」 嚴大成一班人只是你望我笑,我望你笑,說:「我們在先都問過了,此時實是沒有可問。」 田福恩此時站在一旁,大有欲前不前之勢。楊靖道:「也好也好,小田要問事儘管來問。」 田福恩露牙裂嘴的盡望著楊靖笑,楊靖也笑起來說:「你要問就問,笑甚麼呢?」 田福恩道:「我問的事,我不能說出口,我只放在心裡,同菩薩搗個鬼,還可以不可以。」 楊靖將頭一扭道:「這如何使得。你有甚麼告訴不得人的話,你雖然告訴不得人,你都要當著人告訴祖師。」 田福恩嚷道:「使不得,使不得,我心裡的話如何能許人聽見。」 楊靖笑道:「小田你不用在這裡打攪,你老實不必問罷,還是我們這位雲弟弟不曾問過事呢,來來來。」 何其甫便也服著雲麟道:「今天我同你講的,祖師在這裡,你何不求祖師替你起個外號。」 雲麟點點頭,便走過來行了禮,將此事朗朗對壇事講了。楊靖重又扶起來,只見祖師寫了又塗,塗了又寫,鬧了好一會,才寫好了趾青兩個字。何其甫點頭讚歎,說:「真是祖師佛法無邊,雲生名麟,祖師便取詩經上那一句麟之趾,替他做了外號,真是再也關合巧妙不過。」 雲麟也是高興,重又磕頭謝了祖師,這才撤了壇,大家退出室外。 其時已有戌亥時分,田福恩老揉著肚皮嚷餓。龔學禮望著汪聖民搭訕說道:「時候真是不早,回家去怕是飯後鐘了。你腰裡有錢沒有?如有錢,我陪你上館子小酌去。」 汪聖民吃了一驚,忙分辯道:「我如何會有錢,我如果有錢,就是你養的。」 說著便連褲帶子都解下來,給龔學禮看。嚴大成笑道:「何其翁,我知道是有錢呢。我聽見他腰裡索索落落的響。」 何其甫正色道:「錢是有幾十文,老實對你講,我帶出來是買藥的,你們難不成連藥都要吃下去,我是失陪了。」 一面說,一面邁步飛跑,眨眨眼已出了廟門,這裡眾人歎了幾口氣,都陸續分散。只有楊靖、田福恩、雲麟是一處走。雲麟心裡記掛著淑儀,便向楊靖告別。楊靖攜著他的手,更不肯放說:「大家閑踱踱,我還有話同你講呢。」 雲麟不得已,便隨著楊靖、田福恩出了都天廟。這一帶是個荒涼所在,杳無人跡,楊靖且走且說道:「适才扶的乩可靈不靈?」 雲麟笑道:「怎麼不靈,最奇怪不過那枝乩筆便像真個神靈驅使一般,寫得飛快。」 楊靖笑道:「趾青趾青,我將你當做親弟弟看待,我告訴了你罷……」 回頭又望著田福恩道:「我也不瞞你,你聽著可不許被一個人知道。」 田福恩急於要聽楊靖的話,便忙著發誓道:「我斷不告訴人,如若告訴了人,叫我的女人給你玩。」 這句話不打緊,早把雲麟兩個粉頰上羞得紅雲滃起。楊靖笑了一笑,又望雲麟說道:「這扶乩的頑意,那裡有許多真的呢,全是我在那裡搗鬼罷了。那個小廝是我教導好了的,叫他依著我,我寫甚麼字,只要他不同我扭著就成功了。」 田福恩聽到此處,便直嚷起來說:「如何?我說是假的,虧你那一天還要打我手心。」 楊靖笑道:「低聲些,叫你不用告訴人,你便直嚷起來。萬一被人聽見,你是要應誓的了。應了誓,我沒有對不住你,我轉有些對不住趾青。」 雲麟道:「原來如此,只是你忙這頑意,又有甚麼好處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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