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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五


  說畢,胡亂吃了些點心,臨行又叮囑雲麟道:「請你務必早來。」

  回頭又望田福恩笑道:「你若是要來,須還得潔淨些,倘使昨夜幹過把戲,快去洗一個澡,免得祖師又生氣。」

  田福恩笑道:「我潔淨得很呢,你不信,請你問雲大哥。他的姐姐接回到他家裡好幾天了,我也沒有一丈二尺長的那話兒,會飛過街去。到是雲大哥我轉有些不放心,怕他看上了他的姐姐。」

  雲麟怒極,望著田福恩頓腳道:「你是人,還是畜生,怎麼胡嚼出這些話來?」

  田福恩笑道:「阿呀,同你鬧笑話耍子,也會急得這樣,我到不怕上當,你轉……」

  雲麟搖手道:「請你不用說罷,我暫時也須別過你,還要向別家親友那裡去走一趟呢,晚間在都天廟裡相會。」

  楊靖道:「好好,我們一路走。」

  於是雲麟這一天便到秦家伍家去了一遍,轉頭又至何其甫書房裡,何其甫問了問他耽擱在南京的緣故,雲麟略將病的原委告訴了幾句,雲麟又提到楊靖扶虯的話,何其甫沉著臉道:「不是今晚我也要到壇去的,替你師母求著仙方,三天前便將病原開上去了,只等今晚祖師批下來,便照樣配一帖給你師母服。」

  雲麟道:「師母怎樣?」

  何其甫道:「產後時時有點發燒。」

  雲麟道:「原來師母分娩了,想是添了一位師弟?」

  何其甫歎道:「不用提了,白白的,養了一個女孩子,總算我運氣不好,早知道是個賠錢貨,不如不養。依我一落了地便抱去拋棄了,是你師母捨不得,堅要留著撫養,因此上她這有病,我也不大高興去代她料理。」

  雲麟笑道:「師妹也是好的。料還生得標緻。」

  何其甫道:「不瞞你說,我若是曾拿眼去看這女孩子一看,我可以發得誓的,我是氣傷心了。」

  雲麟欠身答道:「先生還要看開些,師母能生師妹,將來便可望生師弟。」

  何其甫急道:「你能寫個包帖給我,包你師母下次就會生男孩子。譬如這次生男,下次生女,也算是饒了,饒了這次生女,下次又生女,哼哼,古人道得好,老夫一生無別事,專替人家養老婆。可不是應在我身上了。」

  說罷,睜圓兩眼,大有怒髮衝冠的意思。雲麟知何其甫的生性,慣喜歡占著小便宜,就連這養育上也是這個意思,便不好再勸,重又勉強說道:「晚間學生也到乩壇那邊去。」

  何其甫道:「你也信服這道理,真是靈驗極了。世上神靈是真有的,我也形容不出他那般威靈顯赫。我只覺得我們聖人說得好,鬼神之為德,其盛矣乎。視之而弗見,聽之而弗聞,洋洋乎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。這幾句話真活畫出一個乩壇精彩,莫非聖人當日也曾扶過乩來,亦未可知。就以我而論,算個甚麼呢?那濟顛祖師還巴巴的賜我一個法號,叫悟真子,你如今還不曾起著表字,何不來求祖師,也賞你一個外號。」

  雲麟答應了幾個是,便辭了何其甫趕回家去。又同淑儀談笑了一陣,暗地裡將田福恩發電報的話告訴繡春,繡春只是歎了一口氣,也再不說甚麼。

  日落時候,雲麟真個辦了一片至誠心,整肅衣冠,徑向那座都天廟而來。進入裡面,見廊柱上貼的那一張敬惜字紙的紅條,被風都吹得雪白了。中間堂屋裡安了一座炕,一例披著半新不舊的紅毯,早見楊靖、田福恩以及雷先生、何其甫、嚴大成、汪聖民、龔學禮都烘烘的擁在右首一個房間裡。另有一個小廝在壇旁跳來跳去的點燭燒香,忙得甚麼似的。一座香爐裡氤氤氳氳冒著煙,過了一會,便把室裡都佈滿了,幾乎對面看不出人來。香爐背後設著四個鮮果碟兒,上首一張盤龍交椅,是都天爺爺出會坐的,也被他們借得來,算是一坐神位。其餘黃紙符籙,都把來擱在一處。桌面前放個蒲團、籤筒、朱筆,色色齊全。楊靖背著手,搖著頭,在壇旁邊閑踱。眾人見了雲麟,略點了點頭兒。轉是楊靖十分殷勤,一把扯著他的手,指這樣,弄那樣,給他看。雲麟低低問道:「如何還不扶起來?」

  楊靖道:「快到時候了,只要仙駕一臨,我們就該動手。」

  雲麟笑道:「仙駕來不來,你都曉得。」

  楊靖正色道:「如何會不曉得。來的時候,便是一陣清風,清風過處,那神靈就登位了。我將符籙一畫一燒,你儘管瞧罷,再也靈不過。」

  說著又向雲麟附耳道:「我托人運動過程大人幾次。今日有個好消息,說程大人准來,我所以比往時略遲一點兒。」

  正當談論之間,猛見窗子外面有個皂袍影子一閃,模糊之際,雲麟還疑惑是祖師到了,不由毛髮俱辣。忽然那影子又發起話來喊道:「楊先生,楊先生。」

  雲麟戰戰兢兢,將楊靖袍袖扯得一扯,說:「是誰喊你?」

  楊靖笑道:「這是本廟道士,喚做王自誠的,雷先生他們都朝夕在一處。」

  說著便向窗子外面問道:「王道士,你有話進來說,何用鬼鬼祟祟的。」

  雲麟瞥眼才見那人拎著兩個大袖兒,含笑走入房裡,向眾人躬身施禮,便對楊靖說道:「适才我親自到程大人公里館去,會見守門的老程二,我便問他們大人的行止,老程二笑得嘴都攏不起來說:「王道士,你好造化,前兒我將你那個手本兒遞上去,便將你的意思回明瞭大人,大人甚是高興,說了一句後天去罷。我得了這口氣,今天這一天,屁也沒有工夫放,便買通了貼身伏侍大人的那個小二爺慧琴。」

  楊靖點頭道:「不錯不錯,這慧琴我們是見過的,他走起路來,屁股有點一扭一扭的,面孔生得不討厭,要算程大人的紅人兒呢。你再往下說,這慧琴怎樣?」

  王道士又道:「慧二爺伺候大人吃過午飯,大人便睡中覺醒來,已是日斜時分,又套上眼鏡,寫了一張金剛經文,又將眼鏡探下來,用手巾擦了擦。慧二爺可忍不住了,走到大人身旁,就地打了一個扡兒,說:回大人的話,都天廟乩壇,上大人還是去不去?大人想了想,說:是的呀,我允著那道士的,虧你提起來,你去叫他們預備轎子伺候罷。慧二爺得了這一句,便飛也似的去告訴老程二,老程二便飛也似的去分付轎夫。」

  楊靖笑道:「妙呀,該是時候了,待大人一到,一邊請大人在中間炕上坐,我的佈置如何?我說這滿堂紅的毯條,是少不得的。程大人做過中丞,這官廳儀注,也不可脫略……」

  他二人剛在那裡談論,嚴大成早驚怪起來,忙插口道:「蝶卿,你講的可就是程道周程大人?」

  楊靖笑道:「我們這揚州城裡,有幾個程大人,不是程道周是誰。」

  嚴大成望著何其甫笑道:「說起這程道周,他那一篇會試闈墨題目,是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一章,真做得玉潤珠圓,有聲有色,我是極醉心的顛倒,盡可以背得過來。停會程大人駕到,還是讓我去陪一陪,或者將他那兩個提比念誦給他聽,說不得感我知己,有點機會碰碰,也未可知。」

  何其甫道:「你去你去。我這拙口鈍腮,也不願意陪他,他連佛經都懂得透澈,萬一同我講起來,沒的不要獻醜。」

  田福恩在這個當兒,也不理會他們說話,冷不防的拿了他那件長衫,挾在腋下,就想望外溜。不料被楊靖瞧見,走上前一把將他扯住,說:「乩還不曾扶呢?你望那裡走?」

  田福恩哭喪著一副黃臉,急道:「我的楊祖宗,你饒了我罷。你知道我見了本坊地保,還嚇得篩糠相似的戰抖,你如今又弄出甚麼大人來了,你不用將我當著木瓜,我難道不曉得做大人的規矩,閻王爺爺都派遣著四五位金甲神人,暗中保護,凡人只要望一望,那神人當頭便是一狼牙棒,我留著整腦袋吃飯到不好,那敢跑來碰金甲神人的大釘子。」

  那王道士笑道:「田大爺且緩著急,我的話還不曾講完呢。程大人今日是不能來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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