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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四


  黃大媽笑道:「便是姑爺,适才打發個小官,送了一張字紙來,叫給我們相公看,我說他怎麼這樣風快的便知道相公回來了?」

  雲麟道:「快拿來我看。」

  便在黃大媽手裡,將一張字柬兒抽過來一看,只見上寫著:

  小舅子:你是聽,我今兒約你去七茶,在成外雙福源恭管李,有要言面痰,不道不傘,七七。姐夫田福恩十

  雲麟看了一遍,皺著眉道:「他到今日如何還是這樣不通,連篇累牘的大白字,而且誰不知道我是他的舅子,要這般明明白白的寫出來,活是罵我一樣。」

  繡春未及答應,淑儀笑道:「甚麼白字,給我瞧瞧。」

  雲麟便將字柬兒遞入淑儀手裡,自家便去盥洗。淑儀笑道:「好呀,開頭我還只當他是唱道情呢。」

  又望著繡春笑道:「好姐姐,我卻不敢拿姐姐開心,但是姐夫書上有七七兩個字,很不好聽。七七不是四十九個麼,那裡這許多姐夫。」

  說著笑得吃吃的。繡春被她說得臉上通紅,笑道:「我連一個大字也不認得,只好聽你說罷,叫我有甚麼法想呢。」

  雲麟也笑道:「不會寫字,就叫來人說一聲,何等不好,偏生巴巴的東倒西歪弄出一大篇笑話,而且末了畫上一個十字,算甚麼呢?」

  淑儀笑道:「敢莫是要賣姐姐。」

  繡春急了笑道:「你這丫頭嘴很利害,看我來擰你。」

  說著就上前按住淑儀,伸手去在她腰裡亂摸。淑儀笑得喘不過氣來,雙手撐拒,那一雙小腳,早從被後面露出來,粉白也似的小腿,襯著猩紅睡鞋,亂叉亂舞。雲麟忙走過去,將被扯得一扯,把淑儀的腳蓋好了,攔著繡春道:「好姐姐,看兄弟分上,饒了妹妹罷。天氣怪涼的,凍著不是耍子。」

  繡春方才住手說:「不是你哥哥替你講情,叫你活活死在我手裡。」

  淑儀喘息了一會,笑駡道:「不問青紅皂白,擾得人癢死了,虧你好很心。」

  雲麟聽淑儀咭咭咕咕講說,覺得十分好聽,目不轉睛的只管向她望,望得淑儀紅暈起來。說:「你老猴在房裡,如何還不快去吃茶。」

  黃大媽笑道:「正是呢,那個小官還在外面等少爺的回信。」

  雲麟道:「你去告訴他,說我即刻就來便是了。」

  黃大媽轉身出去。雲麟收拾了一會,還是繡春催逼著他,才慢慢走出去。此時淑儀見雲麟已走,才單衩著褲子下床,走至淨桶旁邊,要想方便方便。忽見雲麟重又跳進來,將淑儀嚇得一跳,忙立著笑問道:「你跑出跑進做甚麼?」

  雲麟笑嘻嘻走近淑儀身旁,低問道:「妹妹今兒不回去?」

  淑儀笑道:「母親分付我今兒回去呢,剛替我們兄弟繡著一頂五彩紫金冠,須趕在這幾日成功,他的外婆十六日是個六十整壽。」

  雲麟涎著臉哀告道:「這忙甚麼呢,今兒離著十六還遠,好妹妹千萬不要回去,我停刻回來,還有話講。」

  又對繡春笑道:「我將儀妹妹交給你,他如若走了,便惟姐姐是問。」

  繡春笑道:「走罷走罷,不要盡在這裡囉唕。儀妹妹在床上,你還怕他凍著。她這樣悄伶伶的站著,你就不愛惜她了。」

  儀妹妹笑了笑。

  這才出了自家的門,一路趕向城外而來,覺著離家有一個多月,城外的山光水色,都似闊別久了,重新相見,分外有致。早見一帶疏柳裡面,露著一扇黑地金字招牌來,明明標著雙福源三個大字,門外一排賣熟食的,紛紛擁擠,都趕在涼篷底下坐著。雲麟走入茶館裡面,東張西望,猛見沿欄杆東首,田福恩招著手喊道:「好難請呀,到這早晚才來。」

  雲麟見田福恩對面坐的便是楊靖,忙上前招呼了。田福恩趕著叫雲麟坐下,便伸著大拇指向楊靖說道:「我這驅使神將的法子如何?你會請仙,我難道不會請神。」

  楊靖拱手至鼻,含笑說道:「佩服佩服,只不知你用的甚麼詭計,果然叫雲兄回來,他便回來。」

  雲麟此時正不知他們說的甚麼,忙接口道:「我昨晚才到家。」

  田福恩大笑道:「我算定你昨晚必然到家,你可是在南京接到電報。」

  雲麟詫異道:「不錯,但是你如何會曉得?」

  田福恩笑道:「給個榧子你吃吃呢。上一天,你的姐姐說你住在南京棧房裡謀事,我便托朋友發個電報給你的,那會不曉得。」

  雲麟正色道:「你這人可荒唐極頂了,發電報也不妨事,如何假說我母親病故?」

  田福恩見雲麟認真起來,又陪笑道:「不這般說,你見了如何會回來這樣快。」

  楊靖聽了也笑起來,說:「怪道小田誇嘴,說他有本事,立刻叫你回來,果然這主意很毒很妙。」

  雲麟直氣得半晌不能言語。田福恩忙倒了半杯茶,送在雲麟面前,說:「大哥不用見怪,算是我錯了,下次等我出了門,你也照樣發給我一個電報,或是說我娘死了,或是說我老子死了,都使得,但不要說我死了,我可就老大不相信。」

  雲麟聽他的話不覺好笑,忍著氣問道:「請問你趕著叫我回來有甚麼事幹呢?」

  田福恩指著楊靖說道:「這都是因為著他,不然我也不敢去驚動你。蝶卿不知幾時在那裡學會了扶乩,桌上放個牢盤子,擱上一把沙,用兩人扶著一枝木筆,就呼呼寫起來,城隍小鬼,一古攏兒都請得到。盤裡縱縱橫橫寫些大草字,我一個也認不明白,都是他嘴裡說,又是甚麼娘子,又是甚麼道人,施一道靈符,寫一張藥方,我怕他哄我,他說你懂得這個,等你回家來便知道這頑意兒了。我性子是最急不過的,所以發了個電報請你回來,停會吃了茶,我們一路去到都天廟走一趟,他便這乩壇設在那裡。雷先生守著壇,便連你的先生都高興起來,同著那好幾位文縐縐的秀才,鎮日價在那裡磕頭搗蒜,求菩薩替他們逐個起著外號兒,跪在壇下稱做弟子。好哥哥,你去看一看,若果然是真的,我也願在壇下伏侍大仙,我只怕蝶卿弄鬼話來哄我。」

  楊靖冷笑道:「信者有,不信者無,我為甚吃了飯沒事做,拿著這個哄你。你又比城里程道周程大人尊貴些,程大人是做過撫台的人,尚且相信,你到反疑惑起來,譬如那一天,你在家吃了葷,誰也不會知道,如何濟顛祖師,一開口就說田福恩口戒未除,汙亂壇地,著戒飭手心二十下呢?」

  雲麟笑道:「原來田大哥是吃了扶乩的虧來了。」

  田福恩笑道:「不曾打,不曾打,幸虧大家替我求了求,那個祖師就饒了我了。」

  大家剛在談笑,遠遠聽得村莊裡面午雞齊鳴,楊靖抬頭將日色望了一望,說:「可是不早了,今晚又是個降壇日期,怕程大人是必來的,我還要先去預備伺候一切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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