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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§第三十八回 臚言風聽詬誶起家庭 斷髮文身淒皇遊島國

  次日清晨,晉芳將伍升喚過來,也不曾嗔責他,寫好了兩封信,一封叫他呈給家裡老太太,一封送至卜太太那裡。又置辦了許多禮物,分贈各家親友。小翠子私地裡送卜太太一對珠花,一掛翡翠朝珠。也請林師爺寫了一封替卜太太請安的稟帖,都交給伍升。伍升叩別了老爺姨太太,一徑搭著輪船返裡,不多幾日,已抵揚州。卜老太太見伍升回來,又接著晉芳的家信,自是十分歡喜。便命伍升將各親友家禮物分頭送去。朱二小姐見晉芳都不曾有一封體己的信寄給自己,不由的對著菱花鏡子,紛紛落淚。背地裡將伍升喚至面前,詢問他老爺在外一切情狀。又說老爺待你們姨太太想還好?伍升此時陡然想起林雨生的仇恨,不由的便隨口答應道:「老爺待翠姨是極好的了,像是影兒不離身子。不料老爺帶去的那個姓林的,負了老爺的恩典,背地裡轉欺負了翠姨。他是一個精窮的人,難保不從翠姨手裡偷漏老爺的銀錢。」

  朱二小姐聽到這裡,十分高興說道:「好呀,原來翠姨還有這樣本領。伍升……你們是明白的。像翠姨這樣人,有甚麼乾淨,只有你們老爺糊塗,還弄這回頭貨進門。當日有個朱買臣,他妻子嫁了別人,後來又想還家,朱買臣說是覆水難收,古人都講究這個大道理,只有你們老爺不講。」

  旁邊那個丫頭叫小善子的,忙插嘴道:「太太,這也不一定怪我們老爺,禁得住卜太太虎也似的逼著老爺。」

  伍升笑道:「說起來真是一點不錯,翠姨這番不是還帶了好些珍珠寶貝送給卜太太,還是請林師爺寫的信。若不是林師爺同翠姨背地裡鬼鬼祟祟,翠姨為甚不叫老爺寫,轉叫這王八寫。」

  朱二小姐點點頭說:「伍升,你下去罷,我自有道理。」

  伍升即便退出去。

  朱二小姐默默的坐著,提起袖子來拭淚。房裡鴉雀無聲的,奶媽一手拍著小孩子睡覺,一手將大拇指頭豎起來,笑了一聲道:「這個人他不是好惹的。記得那一天替老爺餞行,這個人在席上那般縱容著翠姨娘,我就替二太太氣不過。」

  朱二小姐歎道:「這些光景,我那裡不知道,只是他們有幫手,我只是孤另另的,我身子又怯弱,保不定一年半載就會死,那時候我別的也沒有牽卦,只是我這塊肉,落在他們手裡,我在九泉底下,也要夜夜跑上望鄉台,望著他們。」

  奶媽笑道:「明天便是送灶日子,二太太不要說這些蹭蹬話。」

  又笑道:「說死得生,我替太太踏死放屁蟲罷。」

  說著將腳在地上踹了兩踹。小善子道:「許奶奶,殺人之心不可無。我們想個甚麼法兒,替我們太太出一出氣。」

  奶媽笑道:「這又何難,法子多著呢。我只是不說,我吃的是長齋。」

  小善子不答應,趕著那奶媽追問,左一把,右一把,在奶媽夾肢窩下捏。那奶媽笑得喘不過氣,偏生將孩子驚醒,奶媽忙抱過來,將衣鈕解開,拖出那個奶膀,塞在小孩子嘴裡,重又笑道:「善姑娘,你不用鬧,等我來教給你。你譬如要這個人死,你悄悄的將這個人穿的舊鞋子,偷一雙來,擱在你床底下,瞞著人,每天用一碗冷水澆在鞋子上,總要叫這鞋子被水黴爛了。這鞋子那一天黴爛,這個人便是那一天死,再不會錯。別的也還有法子,只不及這個又爽快,又靈驗。」

  小善子笑道:「可是當真?」

  那奶媽道:「阿彌陀佛,我敢說謊。信不信由你。」

  小善子笑道:「我信我信。可巧我這幾天前,向卜太太要一雙舊鞋子,卜太太曾經答應我,我明日便去拿來,包他死活跳不過我手掌裡。」

  朱二小姐聽他們說話,也不大理會,懨懨的站起身來,向三姑娘那一進房屋走去。見三姑娘低著頭用剪子在那裡剪紅紙,剪出許多花樣兒,預備裝點香爐燭臺,以及房裡燈盞盤子,取個吉利意思。剩下的紅紙,淑儀坐在一旁拿刀子裁成長條,在那裡裹水仙花。淑儀眼快,忙迎著上來。三姑娘也一笑站起身說道:「甚麼叫做過年,只是給人忙。」

  朱二小姐笑道:「姐姐是當家人,少不得要多費些心。像我……」

  說到此便拿出手帕掩著嘴笑。三姑娘也笑道:「你又來了,老實說,到是湖北那一個,今年卻是安閒。像這些婆婆媽媽的過節兒,總要簡省呢。我上次寫信還叫他在漢口帶點鞭炮,漢鎮旺鞭,是最有名的。伍升回來,連一根炮撚兒都沒有,也不知道是他忘記了呢,也不知道是儀兒漏寫這一筆。」

  淑儀笑道:「娘都是怪人饒著我不會寫信,這幾句話也不至便漏掉了。」

  朱二小姐冷笑道:「姐姐到不要錯怪儀兒,莫說儀兒不會漏寫,便算儀兒漏寫了,難道他不記得家中年年年例,送灶接灶,接天地,接財神,上燈,落燈,元宵,二月二,都是要放鞭炮的,便不該叫伍升帶回來。多管是被狐狸精迷昏了,姐姐,好笑那狐狸精,我打聽得又搭上一個甚麼靈哥兒,他一總還不知道,我猜他四品銜的藍頂兒,還嫌不光彩,要換上翡翠的出去拜年呢。」

  三姑娘驚道:「這話是誰說的?」

  朱二小姐道:「我卻不告訴你說的人。」

  三姑娘歎道:「這些事也不能枉口白舌的污蔑人,我看翠子雖是小家女兒,品格到還端整,被人拐出去,那時候總算是身不由己,不能一定怪她。不過從小兒同我們那一位偷上手,算是她一生缺陷。……」

  三姑娘話還未畢,直氣得個朱二小姐粉臉變色,撇轉身子就走,轉把三姑娘嚇怔了,還不知她為的甚事。對著淑儀道:「這又奇了,我又不曾說甚麼,難道替你翠姑娘辯得一辯,就該她生氣。」

  淑儀笑道:「娘說的話,也太不檢點些。」

  三姑娘急道:「好丫頭,你也排揎我,我說的話,那一句不檢點?」

  淑儀笑道:「娘記不得先生同父親當年一事,甚麼一生缺陷一生缺陷說個不了。」

  三姑娘至此,方才恍然大悟,笑道:「我真不曾想得到,想得到,割我的舌頭我也不講。我那裡曉得她會賊人心虛呢。」

  母女二個笑了一會,也就罷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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