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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五


  剛說到此,一總不聽見有人答應。心裡一想,這廝敢是辛苦了,料想睡得正好。便轉身出門,向四個轎夫用手一招,大家齊齊吆喝了一聲,蜂擁而進。房門是不消說得,更不曾掩好。喧嚷之中,才將床上的人驚醒,問著何事。伍升更不容分辯,先從黑影裡將那個男子一拳打倒,那女人正待叫喊,禁不住他們七手八腳,來得飛快,早把楊老闆夫婦並頭捆得像個餛飩模樣。只聽見那女人叫駡,伍升一群人也不理會,飛也似的扛著望公館奔進。此時一陣熱鬧,早驚動左鄰右舍,先前還疑惑是有火,後來知道是伍公館的僕人,向楊裁縫鋪裡捉姦。大家都不及穿衣服,圍著出來瞧看。可喜那小順子非常靈活,聽見外面已經得手,他早向上房裡一腰門上擂鼓也似的鬧起來。

  伍晉芳正同小翠子坐著閒話,剛待上床,忽然聽見外面敲門,不知何事。便有一個僕婦開了腰門去問。小順子夾七夾八說了幾句。,僕婦笑著去告訴老爺說:「林師爺在裁縫鋪子裡偷女人被伍升捉住了,如今將並頭人同捆得來,請老爺去看。晉芳聽得這一句,猛的將雙腳一頓,說:「這是怎麼了,快將伍升喚進來,他也不該多管這事。」

  小翠子又是害怕,又是發笑。便也跟著晉芳走出來,其時燈籠火把,已經照耀得如同白晝。看熱鬧的人已擠擁滿了一屋。伍升好不高興,押著抬的人,將楊老闆夫婦向階下撲通一摜,高聲喊道:「請老爺問著罷,林師爺幹得好事。」

  晉芳未及站定,忽然那個姦夫將被頭揭起來,喊道:「伍大老爺高升,小的們夫婦睡覺,不知什麼事得罪了老爺,生生的命家人將小的夫婦捆得來。」

  這話才畢,猛然兩旁的人哈哈一個大笑說:「真是奇聞,不曾見捉姦的,將人家夫婦捉得來了。」

  伍升同幾個轎夫,再仔細一看可不是楊老闆是誰,再也沒有林雨生的影子。嚇了一跳,這個當兒,人叢裡早擠出一個林雨生走過來指著伍升冷笑道:「伍大爺,你容不得我姓林的在這公館裡,有甚麼法子想不出來,為何鬧出這樣笑話,連累老爺名聲也不好。怕楊老闆也不得干休。」

  一句話提醒了楊老闆夫婦,果然大鬧大嚷起來。晉芳氣得怒發上指,一疊連聲,叫林雨生將伍升捆起來送到江夏縣,一面親自替楊老闆夫婦將繩索解了,請他們坐下。幸虧楊老闆夫婦是預備人捆的,一總不曾脫得襖褲。起先還不肯答應,禁不住林雨生帶笑帶勸才將他們夫婦勸回去了,轉頭又勸晉芳不必懲辦伍升,這都是晚生不是,今晚不曾出去會著朋友,到反累伍大爺吃這一番心力。此時直把個伍升羞得無地可鑽。

  四個轎夫又互相埋怨,一個說我本不願意,是你逼著我去的。一個又說,你若不是騙吃伍大爺的酒菜,你也不肯答應。伍升在旁低著喉嚨,又罵小順子過於冒失,也不等我們看明白了,你便先將老爺請出來,可不是有意出我的醜。小順子也急起來說:「先前不是你嚼的舌頭,叫我一聽見門外呐喊,就去喚醒老爺,我坐在屋裡,只有用耳朵的本領,沒有千里眼,會看見門外捉的姦夫是林師爺不是林師爺。」

  伍晉芳越發焦怒,說:「好好,你們都容不得林師爺,我偏生要抬舉他,你們明天一齊替我滾蛋。小翠子扯著晉芳袖子說:「老爺也不必為他們狗一般的人生氣。夜間氣候涼,好好進房去罷。」

  林雨生接著說道:「姨太太說的話真是萬圈,老爺玉體要緊,將來國家多少大事業,全靠著老爺一身去抵當,凍著到反不好了。」

  此時外邊閒人已都散盡,小翠子苦苦將晉芳勸得進房,晉芳氣鼓鼓的向床邊上一坐說:「死不盡的奴才,把人肚腸要嘔斷呢。明日將這件事傳說出去,豈不是件天大笑話。」

  小翠子笑道:「下人們誰也沒有些爭吵,你一次生氣,兩次生氣,也生不了許多。甚至你今天的氣還不曾息,他們到又鬼鬼祟祟好起來了。這時候多管將近天亮,你看手巾凍得硬幫幫的。」

  說著又喚僕婦將火燼的火撥旺了,煨一壺開水,再將冰糖蓮子放上去燉一燉,端上來給老爺吃。僕婦答應,走出房外。小翠子又含笑坐在晉芳身邊,捏著兩個粉團小拳兒上上下下的替晉芳敲背。笑道:「蒼蠅不抱沒縫的蛋,我怕林師爺總有些形跡,看在他們眼裡,以至今夜才弄出這事。」

  晉芳道:「咳,你又來了,伍升這奴才,久已氣不過我抬舉了姓林的。他有得沒得會尋出事來做,我此時主意已定,明天決意打發伍升回揚州,依舊叫他在家裡服役,換伍貴出來。橫豎我也有家信要寄。今天無巧不巧,一起接到揚州三封信。一封是卜太太的,說他兒子削了發,在天寧寺去當和尚,儀兒的喜事,權且擱著,信中又含含糊糊的,不知為的甚麼事。一封便是儀兒替她母親寫的。一封是二太太親筆,連篇累牘,都說是家中意見不和,叫我設法將他們接出來。你想湖北那一件不貴,我到此處也有兩個多月,各處衙門早跑晚跑,白白的苦了我這兩條驢腿,一總也不曾有點眉目。僅僅你一個人,像這公館,也可以勉強支持了。若是將一家子都接出來,那時候人口愈多,費用愈大,萬一沒有個差委,哼哼,扯帆容易,要想收帆就難了。這是打著官話說。還有一句私話,二太太的脾氣,你是嘗過味道兒的。萬一到此,再百般淩折著你,叫我心裡如何熬得。我也不是一定怕她,不過大傢伙兒住在一處,和和氣氣,何等不好,便鬧出來,也沒有甚麼顏面。」

  小翠子聽到此處,那淚珠兒早凍在粉臉上,晶瑩光潔。卻好僕婦將蓮子端得來。晉芳接在手裡,向那僕婦說道:「時候已經不早,你們去睡罷。」

  那僕婦答應逕自出房,順手將房門帶好。晉芳一手將小翠子摟在懷裡笑道:「你也不用傷心,我是決意不接他們的。」

  說著用挑子挑了幾顆蓮子,向小翠子嘴裡喂,說趁熱也吃一口,夜深氣候好冷。小翠子搖搖頭,更將一個臉向晉芳衣襟上擦了擦,淚珠子紛紛濕透,哽咽說道:「你的話怕不是好意,我聽得心都碎了。我知道感激你,只是二太太那一邊,也不能怪她,她同你剛是過得火熱,猛然見我進了門,一個女人家呆心腸,焉有不怨恨的道理。此時你要老遠的將我一人帶出來,她當這寒冷天氣,聽著風颼颼的,看著月團團的,再瞧一瞧床上,一床被窩兒到寒了半床,你叫她可不孤零零的想起你來。」

  說到此又卟哧一笑說:「不瞞你說,你那一天出去吃酒,夜間不曾回來,把我這兩條小腿兒一夜總不曾還暖,我還是只掛得這一夜呢,何況太太同二太太。如今你說這湖北住家不容易,原也是正經話。但是知道的呢,是知道了。不知道的還要疑惑我不賢惠,霸佔著丈夫。人是一條心,依我的主意,伍升回去,還是將老太太同太太二太太接出來為是。況且老太太年紀也大了,侍奉得一天是一天。你既是在這裡候補,一時不見得告老還家,終不成將老太太放在家裡一世。至於怕我受二太太的氣,我總拚命忍著她,斷不叫你生氣。」

  晉芳歎了一口氣說:「你這句句話都打入我心坎兒上,我愛你就在這些上面。只是一層,他們來了,我便不能夜夜陪你,你這雙小腿兒若再不還暖,可也不用怪我。」

  說著真個將小翠子一雙腿擱在膝上,小翠子回眸一笑說:「那時候憑著你的心罷咧,我沒有法兒。」

  晉芳笑道:「便是要接他們,都要等到來春再議,年終歲底,一時總來不及了。老實說,今冬總不叫你受冷。阿呀,你聽見樹上老鴉都叫了,趁此刻還不曾天亮,好睡一睡。」

  於是雙雙解衣入寢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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