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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四


  計算已定,他只買了一個小帳箱,一古攏兒將錢放入裡面,沒事時辰,便背著手踱到對門那座裁縫鋪裡閒話。

  鋪裡老闆姓楊,約有四十多歲。初時見林雨生衣服不甚華麗,便隨意招呼了一聲,笑道:「林師爺初到我們這地方上來,一切可還處得慣?」

  林雨生歎了一口氣,說:「楊老闆你有所不知,若不是舍親苦苦的逼著我出來幫他辦事,我放著家裡的福不享,轉跑到你們這窮地方受罪,可不是糊塗透頂。」

  楊老闆驚問道:「林師爺敢是同伍大老爺有親。」

  林雨生道:「親戚難道還可以假得的。我們舍親伍大老爺家裡有兩位太太,第二位太太便是家姊。」

  楊老闆又瞿然失驚。忙立起身來,回頭見他女人坐在一邊,忙招呼道:「你還不快倒一鐘茶來,奉敬林師爺。」

  那女人回眸一笑,便拿過一個茶鐘,用手抹了一抹,將茶斟滿了,送在林雨生面前。林雨生慌忙接了,那女子低頭看見林雨生袍子上破了一塊,笑道:「林師爺袍子破了,怕人家笑話你,我來替你縫一縫。」

  楊老闆笑道:「這話有理。你快替林師爺縫起來,將來公館裡的衣服,我們很望林師爺照應呢。」

  林雨生剛待說話,那女子早在桌子上拈過針線,挨著林雨生坐在一張板凳上,將林雨生袍子揭過來,向自家膝上一擱,一針一針望上刺,嘴裡笑說道:「虧你還是師爺呢,袍子破得這個樣兒,針都放不進去。」

  林雨生冷笑道:「老闆奶奶,你不要小覷了我,各人有各人脾氣。譬如我的脾氣,是最不喜歡穿新衣服。你不曾到我家裡去看看,我的內人渾身通是綾羅綢緞裹著,可惜這綾羅綢緞,不能當飯吃,若是當飯吃,怕他心肝五臟不是也穿得簇嶄新的起來。若是我,就不願意講究這個。」

  林雨生正說得熱鬧,猛的腿際有只手伸進來,使勁一捏,剛剛掉轉頭,便同那女人四個眼珠兒打了一個閃電。雨生心裡想:這女人到還風騷得利害呢。猛的想起的件事來,再一望那楊老闆,已到後面去添熨斗的火去了,遂也用手向那女子肩上一搭,那女人眯著一雙色眼笑了一笑。林雨生笑道:「承你厚愛我,我卻是不喜幹這把戲,我教給你一個人,你去勾搭他,包還有點油水,就是我們公館的伍大爺伍升。」

  那女人笑駡道:「我偏不喜歡他,他是條狗。」

  林雨生見他低低說著話,那嘴裡的香味,一陣一陣送過來,令人心蕩,便不由的笑道:「我叫你勾搭伍升,並不是叫你喜歡他,只要他同你上了手,我就可以擺佈著他,好出我一口氣。」

  他女人低頭只是笑。……

  這時候楊老闆已從後面出來,見林雨生袍子已整頓好了,林雨生便起身作別。楊老闆道:「沒事常過來談談不妨。」

  林雨生點點頭,自此林雨生便同這楊老闆的女人很是親熟。有幾夜林雨生都不曾回來睡覺。小順子已聞得些風聲,便悄悄的告訴伍升。伍升大喜道:「我說這廝都跳不過我手掌裡。好兄弟,你替我打探著,你老子是同我弟兄一般,你就是我的嫡親侄兒。你幫著我,若是夜裡他不曾回來,你便送個信給我,等我去封門撲捉,將這姦夫淫婦捆紮起來,交給我們老爺看,叫他知道這廝,那時候看我們老爺羞也不羞。」

  小順子拍手大笑說:「好極好極,你只管去辦。我們好瞧看把戲。」

  事有湊巧,這一晚林雨生又被楊老闆的女人約過去,他每次不回來,都交代小順子一聲,說是朋友約去議事。今番依然將這話望小順子說了,小順子究竟有些孩子氣,知道今晚兒上要著他們的道兒,聽了這句話,不禁眉飛色舞,未及答應,到笑得吃吃的。又怕林雨生瞧出來,越是忍著,越是顯露。林雨生也是個極伶俐不過的,見這光景,已猜著一半。也不肯說破,依然跑出去。繞了兩條街,重新走到門首,見公館外沒有人,他便一隱身子藏入楊老闆鋪子裡去了。一眼看見楊老闆蹬在一個風爐子旁邊,熱烘烘在那裡用扇子煽火。見了林雨生,撲地將扇子摜在地上,將頭上一頂氊帽拿下來,撲一撲灰,笑著說道:「好呀,巴巴的為你燒的好紅燒牛肉,你挨到這一會才來。」

  林雨生搖搖手,叫他不要聲張,低低說了一句道:「那人兒來了,你們依著我的錦囊妙計,斷斷不會錯的。她呢?」

  楊老闆笑道:「她在房裡焞酒。」

  一語未完,早見那女人笑盈盈的走出來,指著林雨生道:「天殺的,你的話我已聽見了,只是偷牛的跑掉了,抓住拔樁的,良心上怕也講不過去。」

  林雨生笑道:「累你們只於這一遭兒。我自然有得謝你。」

  那女人道:「呸,誰希罕你的酬謝。」

  楊老闆道:「這到不然,林師爺盛意也不可拂了他。只是到那時候,我有些害怕。」

  林雨生道:「這有甚麼害怕,你們是明公正道的,還怕他咬掉了你的東西。若是我……」

  那女人一把將林雨生的嘴掩住笑道:「你敢嚼蛆,看我擰你。」

  楊老闆道:「不要鬧,不要鬧,料想他此刻還不敢來。」

  林師爺一發將酒吃完了去,於是三個人都躲在房裡嘻嘻哈哈將飯吃完了。林雨生分付他們一到夜深時分,你們只管吹滅了燈,夫婦睡在床上,便是他進了門,也不要聲張。等他走至床邊,你們一人揪住他頭髮,一人便用裁剪掉他辮子,然後再大聲喊起來。那時候我自然出來幫著你們說話,我此時不能久留,你悄悄將我放出門,便是他們看見這黑影子,還要疑惑是你。」

  說著,果然開了門,一閃的跑了。此時且不便回家,遂躲在左近一個煙館裡躺著。

  且說這時候,伍升也在那裡遣兵調將。挨到三更時分,自己準備先去奪門,分付幾個抬轎的,遠遠拿著繩索,站在街心裡,一邊得了手,一邊前去捉人。又命小順子只要聽見外面發一聲喊,你便不管別的,直去敲老爺上房的門,將老爺喚得起來,把姦夫淫婦獻給他看,到那時候一聽老爺發落。小順子同幾個轎夫都答應了。伍升又拿出些錢來,買了一瓶酒,一包熟菜,躲在門房裡大家吃喝。不多時候,早聽見撫台衙門更鼓樓上,冬冬冬敲著三更。內中有個轎夫先跳起來說:「事不宜退,伍大爺快快動手罷。」

  伍升更不怠慢,將大衣服隨手脫去,只穿一件緊身襖兒,重又命小順子向林雨生床上瞧一瞧,果是不曾回來。伍升悄悄開了大門,先踅進對面簷下,星光影裡早見那幾個轎夫一個一個的拿著繩子,魚貫而進。伍升伸手,先將楊老闆鋪門推得一推,雖是閉著,卻不曾上閂。用力向上一撮,那一扇鋪門便應手而倒。伍升大喝一聲直踏進門,罵道:「姓林的王八羔子,做得好事。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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