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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一


  他女兒慢慢答道:「轉是轉過來……」

  一句話未完,楊靖在床上急了,深恐他露出馬腳,又不好攔他。只用腳向床柱上一蹬,他女人忙改口道:「轉過來又死去了。他說衣衾要一百塊洋錢……」

  宋義興道:「他死去的人,還會開口要錢嗎?」

  他女人又道:「不是他說,是我說的。」

  宋義興此時,已瞧科九分,便望自己婆子丟了一個眼色,說:「將女婿打死了,自然對不住他,任是怎樣苛索我,我也不敢違拗。我此時還去收拾店鋪,好孩子,你看守著你的丈夫罷。」

  說著又催自己婆子下廚去煮早飯。婆子尚不解其意,怏怏的去了。宋義興走出房門,且不向店鋪裡去,轉將身子隱著,立在楊靖房門側首。楊靖那裡知道,見自己計策已遂,高興非常,趁宋義興夫婦不在面前,兀的坐起身來,嚷著:「餓了。」

  命他女人在桌上取些茶食給他。宋義興趁著這個當兒,疾便側身進房笑道:「好乖乖,我來替你取茶食罷。」

  楊靖吃這一嚇不小,一時更來不及裝死,氣得胸脯破裂,他女人都噗哧笑了。宋義興知道破了楊靖的鬼計,怕他羞愧,更不在房耽擱,轉笑嘻嘻跑到面前。楊靖又絮絮叨叨,埋怨了他女人一頓,終是氣他丈人不過,遂在房裡拿起筆,擬了一個稟稿,預備去告宋義興。

  正自搜索枯腸,猛見房門外面有個人伸頭一張。楊靖命女人出去望一望。看是誰?他女人果然出來,見是田福恩,便說:「原來是田相公,請到房裡去坐。」

  田福恩跑進房,望著楊靖哈哈大笑說:「我的親老子,我這顆腦袋可算是保住了,我究竟問你親老子,你那砒霜是甚麼東西制的?早知道毒不死人,我們老實拿來拌粥吃。」

  楊靖也不禁笑起來,罵道:「活鬼,你敢不曾毒死你親娘。」

  田福恩道:「不必提起了。便是你那砒霜能毒死人,也毒不到我的娘,都把來被你的娘吃了。」

  楊靖笑道:「呸,想是弄到你那小媳婦肚裡去了,他到不是我的娘,他是我娘的親媳婦。好好,那砒霜是我親手制的。他吃下去覺得怎麼樣?」

  田福恩笑道:「我昨晚打從你這裡回去,懷著滿肚皮鬼胎,惻惻走到自家門首,拿著耳朵聽一聽,不聽見哭聲,我還疑惑一家人都死絕了,推門一望,見我那死鬼老子,好好還坐在櫃檯裡。小官們穿梭似的盤帳。跑入後面,娘同妹妹也是安然無恙。我好生疑感,也不開口,悄沒聲兒,進入自家的房,轉看見你的娘睡在床上不動。」

  楊靖笑道:「你再這般說,我便罵你的娘。」

  田福恩也是一笑,才改口說:「我走進床邊,推推她,她望我哭起來,說是要死了,便一長一短告訴我許多話兒,如今砒霜是被她一人吃了。我其時又怕又急說:這砒霜原叫你毒別人的,你為何轉同自己性命作對,你此時心裡覺得怎麼樣呢?她搖搖頭說:不覺得怎樣。等了好一會,毫沒動靜,我還向她開心說:你睡好了,讓我來替你試探試探,看你腹內當真有毒沒毒。我女人還狠狠的罵了我幾句,不料得到了此刻,她還是好好的,並沒有死。」

  楊靖的女人在旁邊插嘴道:「她倒不會裝死。」

  田福恩道:「她真不會裝死,若是裝死,便是你養的。」

  這一句話不打緊,活是罵著楊靖,楊靖夫婦都笑了。田福恩便追問著笑的緣故。楊靖女人便將昨夜的事略略告訴了田福恩一遍,引得田福恩拍手大笑。楊靖有些慚愧,搭訕著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紙包,笑向田福恩道:「你嘗嘗這砒霜。」

  田福恩接過一瞧,便全是昨日拿回去的砒霜,卻不敢試驗。楊靖笑道:「你看我吃給你看。」

  說著便倒了半杯茶,將那些砒霜全散在裡面,一吸而盡,笑道:「這是建脾開胃八珍糕的粉子,世界上有這樣好砒霜,大家都去尋死了。」

  田福恩方才明白,這全是楊靖弄的玄虛。又見他桌上放著一張白紙,整整斜斜寫了些字,便問道:「你又在這裡做文章。」

  楊靖本想要將告他丈人的話說出來,終是礙著他女人,不便直說,便信口答道:「我們是秀才了,文章不放在肚裡,誰還在這裡打稿兒,我是寫的一本奏摺,在灶王大帝面前,奏他一本。」

  田福恩驚道:「你敢是認識灶王爺爺?」

  楊靖笑道:「像我們這種文曲星,連一個灶老爺都不認識,還誇得起口嗎!」

  田福恩道:「你奏的甚麼?」

  楊靖放下臉道:「我奏那姓田的王八羔子,不敬父母,毒害親娘,減他陽壽二十四年。我昨夜死去的時辰會見灶老爺,便喝道:呔,你替我將田福恩生死簿子送過來。那個灶老爺紅袍紗帽,恭恭敬敬便送過一本簿子。我仔細一查,你的陽壽本該有四十二歲,不料我拿起硃筆老實一勾,勾得乾乾淨淨。你今年十八,卻好便到死期。」

  田福恩笑道:「你既然已經勾了,又在這裡上摺奏到灶王爺爺做甚?」

  楊靖笑道:「怕不是請灶王轉奏玉皇大帝。」

  楊靖一派鬼話,原是哄著田福恩頑的。誰知越是兇惡的人,越是怕死。田福恩聽到此處,不禁魂飛魄散,轉直挺挺跪到楊靖面前。欲知後事,後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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