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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〇


  楊靖笑道:「你媽有屁,你父親難道不會放屁,這更不能算罵。我說放你媽的屁呢。」

  宋義興益發咆哮說:「在先罵了我,算你白賴了,你适才這話,敢還說不是罵我,你更有何辯?」

  楊靖笑道:「隨你怎的胡鬧罷,這我字難道便該硬栽是我楊靖。你放你媽的屁,這你字便是你,他父親放你媽的屁,這你字便是你父親。若是田福恩放你媽的屁,這你字便是田福恩。」

  說著拍掌大笑。只氣得宋義興睜目結舌,挨了半晌,恨道:「老實你們讀書的人,這字眼兒最講得刻毒。我只求著佛菩薩,我的媽已經骨頭打了鼓了,你還拿著他開心,可憐人家常說嫁個女兒,反連累著娘,不料我家嫁個女兒,反連累著祖奶奶,我只求佛菩薩來佑你。」

  楊靖更不再同他丈人糾纏,早拖著田福恩向他一間小小客座裡走進去。田福恩進入客座,深深向楊靖作了一個揖說:「多謝你先生賜的砒霜,如今大功是告成了。停一歇兒,我回去替他們收屍,到還熱鬧呢。我女人他是知道粥裡有砒霜的,她斷不會送命。將來我們夫婦做起這份人家來,便請你老老實實住到我那裡去。我看你這丈人老頭子,也不是個好東西。」

  楊靖剛拿著自己袖子在桌上擦那油膩,聽田福恩說畢,不禁沉著臉跳起來說:「你當真做出來嗎?」

  田福恩笑道:「不當真誰還當假呢?」

  楊靖掩著耳朵團團的在屋裡跑了一轉,大叫道:「不好了,小田,你可沒有命了。早則三月,遲則半年,釘封文書一到,我趁著沒有事,到好趕到西門外大校場裡,看你淩遲,可憐,可憐。我的小田,你再莫想活在世上了。」

  說著用袖子掩著臉假哭。田福恩轉被他嚇了一跳說:「怎麼叫做淩遲呀?」

  楊靖笑道:「這淩遲的罪名,好頑得多呢。你去嘗一嘗兒,到還長長見識。你不知道我們大清律例上講的,殺了親娘親老子,便是個大逆無道,將這事奏報上去,沒得第二句話,那文書上便批下來說剮了罷。那時候將你從牢洞子裡拖出來,剝了衣服,用繩子捆著,一直抬到法場上,陰陽先生只要吆喝一聲午時三刻,那劊子手好不威武,先用一柄小尖刀,在你眼皮上輕輕一刀,那眼珠子便溜出來了。接連又在你奶子上一刀,隨後一刀一刀的,便在大腿小腿上割起來。……」

  田福恩聽到此處,不禁怪喊說:「阿呀,我疼呢。」

  楊靖笑道:「疼也由不得你,到後來你身上好像蜜蜂窩兒一般,都成了窟窿了,然後才破肚皮,摘心肝,拈肺胃,割大腸。……」

  田福恩此時嚇得面如土色,早索索抖個不住,說:「當真的,我早知道如此,我不該便做出來。」

  楊靖笑道:「你快走罷,回去打聽打聽,多管此時都死乾淨了。」

  田福恩果然不肯再坐,早一徑跑回自家店鋪。楊靖送出田福恩之後,見他丈人已不在櫃檯裡面,那張油燈已經吹熄。楊靖恨道:「這老剝皮省得利害,累著我東碰西撞,依我性子,一腳將你這砂鍋砂罐,踢個稀爛。」

  楊靖一邊咕噥,一邊扶牆摸壁的走。猛從他丈人房外經過,見裡面燈光已不明亮,耳邊忽聽得他丈人哼哼卿卿,像個十分快活模樣。不覺停了腳步。一霎時又聽見他丈母低低問道:「你可快活?」

  他丈人又含糊應道:「快活死我了。」

  楊靖暗暗發笑說:「這兩個老傢伙,到還高興呢。」

  正待張望,又聽得一陣滑㳠滑㳠水響,越響得利害,他丈人越哼得利害。楊靖此時更忍不住,轉想瞧一瞧他們的活劇,又苦他丈人房間沒有窗子,半截土牆,上面全用蘆芭攔著,蘆芭上又糊著紙,真個蒼蠅都飛不進去。楊靖便悄悄走至房門旁邊,向裡張望。

  原來他丈人坐在床邊,床下放了一個腳盆,他丈母正替他丈人用水燙腳,不禁失聲大笑。這一笑不打緊,卻驚動他丈人,勃然大怒。往常楊靖慣等他夫婦睡熟,每每溜進房偷摸品件。今日又憋著一肚皮被楊靖嘲罵的惡氣,只當楊靖又來欺負他,更不問青紅皂白,水淋淋的赤著腳跳下來,順手拎起一根門閂,將房門扯開,見楊靖依然站著不動,他丈人虎吼一聲,舉起門閂,便從楊靖下三路打去,也不知打到楊靖那裡,只聽崩東一聲,楊靖應聲而倒。他丈母剛待出來解勸,那楊靖的女人見外面翁婿又打起來,已提了一張洋燈照著出來,再一細看,只見楊靖眼插口閉,早已睡在地上不省人事,嘴裡的白沫,好像螃蟹一般,澌澌的只管望外淌。宋義興見此情形,不覺嚇得矮了半截。他丈母也索索的抖,口裡只管抱怨宋義興說:「你怎麼越老越使性子,你將他打死,你女兒一生一世倚靠誰人?」

  楊靖的女人聽到此,不禁也就哭起來。再來攙扶楊靖,那裡中用,只是直挺挺的不動。母女二人沒法,一個抬頭,一個抬腳,好容易將楊靖抬至他自己床上,又忙著燒姜湯,打醋炭,鬧得一蹋糊塗。依楊靖的女人,便要去請醫生診視。宋義興怕被人知道女婿是他打死的,立意不肯。三人輪流著看守到半夜時分,見楊靖好像似睡著一般,昏昏沉沉,喚他也不答應,掐他也不嚷痛,卻幸身體溫熱,鼻息平勻,想還沒有大事。老夫婦打敖不住進房去歇了。剩得楊靖女人一人坐在旁邊。楊靖見宋義興夫婦不在身邊,不覺一咕㖨坐起身來,吃吃的笑。他女人嚇了一跳說:「你究竟怎麼樣了?怕不把人嚇死。」

  楊靖笑道:「誰還當真死呢。只叫他知道我的利害。我是不肯瞞你,我教你一個主意。明天他們起身,我依然還裝我的死。你一面哭,一面同他們開個盤子。就說我死是死定了,還是官了呢,還是私休?若是經官的話,少不得要將你老子打一千下屁股,末了便是殺頭。你母親保不定還要當堂發賣。你不知道我們大清律例上,最重不過的是丈人害死女婿。是個大逆無道的罪名。,同姦夫謀死親夫一樣。你老子膽最小,一聽見經官二字,包管五臟都要打糞門裡溜出來了。他必然同你商議說:是私休罷。你便說私休也使得,衣衾一百塊洋錢,棺槨一百塊洋錢,和尚道士超度經懺,折實下來,也作一百塊洋錢。我知道你老子現錢一時也拿不出來,但是他這一處店房,我是知道的值二百五十塊洋錢。其餘所存的窯貨,以及傢伙器具,約莫五十元也值。你便叫你老子寫個憑據交給我,我一經拿到他憑據,我便又活了。老老實實將他們兩根老骨頭趕出大門,死也罷,活也罷,我們總算是快活起來,不在他們手裡受罪。你看那樣辦,包管你也高興。」

  他女人聽了這一番話,究竟父女情深,不禁流下兩行眼淚來。楊靖翻著白眼道:「你若是捨不得你父親,我先送你到縣牢裡,說你逆了丈夫,便是逆了天老爺。」

  他女人平素畏懼楊靖慣了,那裡再敢違拗,便答應道:「就依你這樣辦罷。」

  楊靖方才歡喜,次日清晨,宋義興夫婦記掛這事,老早便跑過這邊求探信。楊靖知他們已到,便又直挺挺睡著不動。宋義興一進了房,便望著他女兒問道:「你丈夫可轉過來不曾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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