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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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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三十三回 一往情深離筵爭進酒 百無聊賴歡宴獨愁眠 林雨生悠悠醒轉,睜眼一看驚問道:「胡大叔是幾時進來的?學生因為戒煙戒昏了,不曾出外迎接,多多得罪。」 那人笑道:「尊府大門有也同沒有一般,少不得推門直入。我還疑惑你們在裡面,幹甚麼把戲,原來在這裡拚命。你不知道戒煙是要有法子的,像你這樣冒失,老大是個白吃虧。」 雨生道:「學生自從吃煙,到還不曾戒過,今日還是頭一遭兒,到要請問還有甚麼好方法?」 那人拈著丸藥笑道:「這就是戒的方法了。我也是有癮的,如今我送給你幾顆,按日吞吃。吃完了再買,買了再吃。恭喜你過到一百歲,這丸藥便吃到一百歲。人家問起來,可算是不吃煙了。」 雨生道:「敢是丸藥裡面也有鴉片煙可以抵癮。」 那人笑道:「少不得也有點,但是吃丸藥的名色,總比吃煙好聽些。你可不用囉唕罷,我們少爺特地打發我來告訴你一聲,伍大老爺可是明日上輪船了。命你收拾收拾,起個五更,趕緊跟去。」 巴氏此時已扯了一幅破布,將下面圍著,重走過來說道:「阿呀,一無所有,怎樣動身呢?胡大叔行行方便,借給我們幾文置辦置辦行裝也好。」 那人頓腳道:「你們夫婦兩個真是纏不得,我今天運氣不好,少爺轎子巧巧不是我的班。轉走出來應這趟差使,我又心慈面軟,擱不住你們哀告,我身邊卻還有五塊洋錢,老實便借給你,假如借給別人,我的利錢,定例是五塊錢,每月利息就是一元,牢不可破,如今看你們實在窮困,就給八角洋錢一月罷。我先扣兩個月利息,應該找你三元四角。你補個五元的借約交給我。再者我看你們一時想要置辦被褥衾枕,氈條麻繩,恐一時來不及。可巧前天我把一個短命兄弟死掉了,他還有一幅行李放在我那兒,我看著總有些傷心,不如一古攏兒賣給你,便宜些,你給我三塊大洋,我此處有四角小洋你拿去買點路菜罷。」 說著,真從口袋裡掏出小洋四角,遞給林雨生。雨生只得收了,還寫了一張五元的借約交給他。那人笑了一笑說:「我停一會便將行李扛得過來,你等著罷。」 林雨生此時將四角小洋捧在手裡,對著巴氏,不禁淚如雨下說:「這是怎麼好呢?」 我此番出去,算是衣食有著,我便將這四角小洋交給你,你能度活得幾時呢?有我在家,尚撐著一幅花子面孔,沿門借索。你總是一個婦人家,窮得褲子也沒有一條,將這四角錢用完了又如何是好?我在一時又恐怕不及寄錢給你。」 巴氏也只得嗚嗚咽咽哭個不住,再三推讓,還分了兩角小洋給雨生,恐他路上需用。嗟乎,貧賤夫妻百事哀,就這一種離別悽惶,也就令人心酸淚落了。畢竟離別二字,雖同是世界上銷魂之事,然而一貧一富,到底有些不同。 伍晉芳連日在親友處紛紛宴會,當動身前一天,少不得將小翠子攜回家來,叩別他們婆媳。三姑娘同朱二小姐連日替晉芳檢點行李,忙得茶飯懶吃。朱二小姐更是新婚晏爾,難捨難分。卜老太太這一晚命廚房預備一桌酒席,更將蔔書貞母子請得來同宴。是時卻是九月中旬,月明如晝。大家錯落坐下,只不見淑儀出來。蔔氏一疊連聲命人去喚儀姑娘,說都是一家的人,為何要這樣鬼鬼祟祟的躲避。親熱些呢,便喊鸞兒一聲哥哥,若是害羞,就不用做聲,也還使得。照日過了門,敢還不同哥哥說話不成?」 蔔書貞含笑不語。玉鸞聽到此處,早有些趑趑趄趄起來,引得眾人大笑說:「又是一個臉嫩的。」 正說之間,早見兩三個僕婦將淑儀捧得出來。蔔氏喚道:「儀兒過來,坐在我這裡。」 淑儀側身坐下,真羞得無地自容,不肯將頭抬得一抬。蔔氏端起一杯酒向通席照了一照說:「我們大家通幹一杯。」 於是大家都站起身來一飲而盡。蔔氏重將杯子放了下來歎道:「我家晉芳自出娘胎,到今日也有三十二歲了,可算從不曾離過我一步,風吹草動,我都有些肉疼。不怕我們姑太太笑,他雖然娶了媳婦了,我還是將他當著吃乳的孩子一般看待。饑寒飽暖件件都要打我心頭上經過一遍,我才算放心。如今他父親是亡故了,家道艱難,少不得要逼著他千山萬水去尋飯吃。我仔細想來肝腸寸斷……」 蔔氏說到此,聲氣已經嗚咽。座中朱二小姐,更是翠眉雙鎖,珠淚縱橫。晉芳勉強立起身笑道:「母親也不必傷心。孩兒一經到了那邊,佈置妥貼,便來接母親同去,也沒有多時離別。」 蔔書貞笑道:「照呀,姑太太也太顧惜大哥哥了。男兒志在四方,免不得都要出門的,在家裡老守一輩子,又有甚麼出息呢。」 蔔氏又道:「話呢誰不是這樣說,只是陡然聽著離別兩字,也叫人不得不傷心。翠姨也是個懂事的孩子,你在老爺身旁,各事都要加意照應,上衙門要催他早起,會朋友要催他早回。總而言之,就算是替我操操心罷。」 小翠子立起身來回道:「老太太儘管放心,分付的話,奴婢一一依著辦就是了。」 蔔氏道:「很好,我敬你一杯酒。」 小翠子恭恭敬敬接過來飲了。三姑娘見卜氏如此看待小翠子,自己也就湊趣,斟了一杯酒,又送過來,笑道:「老爺此去,一切總望姑娘操心,婆婆适才已經說過,我亦不必再贅,這一杯酒,算是我拜託你的一點敬意罷。」 小翠子含笑,也端過來一飲而盡。等了半晌,蔔書貞嚷起來說:「朱二嫂嫂呢,你為何不敬翠姑娘一杯,你敢是不把你們老爺放在心上?」 朱二小姐初時見她們婆媳敬小翠子的酒,心中很是不服。正自懊惱,猛聽得蔔書貞這一句話非常刻毒,卻又逼著自己不得不依,於是輕撚翠袖,也就端了一杯酒,送在小翠子面前,卻是一言不發。蔔書貞又笑道:「朱二嫂嫂怎麼不會講話,你全不曾聽見我們姑太太同大嫂子剛才說的話麼?你也該賞她一個臉兒。」 朱二小姐呆了一呆,笑道:「我是拙口鈍腮,有甚麼話說呢,我說個多福多男齊眉舉案罷。」 蔔書貞嚷道:「不好不好。」 晉芳忙攔道:「很好的。」 又回頭望著小翠子:「你快喝這一杯。」 小翠子笑道:「阿呀,頭暈得很,敢是酒多了。」 一句話未完,早見面前酒杯有一隻玉手伸過來,將一杯酒傾潑在桌上。三姑娘忙道:「這都是儀兒的父親不好,怎麼冒冒失失,拿袖子將酒碰翻了,快重斟起來。」 旁邊便走過一個僕婦來,又滿滿斟了一杯,小翠子仰著脖子,又喝了,嬌容上已經一瓣一瓣的泛出桃花,勉強撐住坐著。蔔書貞笑道:「等咱也來敬翠姑娘一杯。」 小翠子搖頭笑道:「好太太,委實喝不下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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