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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六


  三姑娘笑道:「你信他呢,我們那裡高攀得上。」

  蔔書貞道:「怎麼你還不答應嗎?哼哼,若不是咱看這儀姐兒生得俊,咱還不同你講呢。你仔細著放著咱們這樣人家不給,除非是送到皇宮裡當貴妃去。」

  三姑娘笑道:「你口口聲聲喊她做媳婦兒,她還好意思到你這裡來。」

  又望著美娘道:「如今我們要替她分頭請客,章府上兩位小姐,是交代給你,其餘的都是我包辦罷。如今我們也不吃酒了,留著量到鎮江酒館子裡吃去。」

  蔔書貞笑道:「好好,你滾回去罷,我也不留你了。」

  美娘也便起身要走,蔔書貞道:「怎麼你也忙起來了?」

  美娘笑道:「限期緊迫,我也要回去料理料理。」

  蔔書貞笑道:「也好,咱後天聽你們二位的信……」

  於是美娘別了卜書貞,一徑回家。三姑娘卻先順道到雲麟家中來約秦氏。秦氏因為雲麟的姻事,姊妹之間,便不似往時親熱。三姑娘將卜書貞請過江頑耍的話說了,秦氏不敢答應,說要等麟兒回來,同他商議。三姑娘知道秦氏為人忠厚,也不相強,但說了一聲:「姐姐在家,好得也沒有事做,出去逛逛也使得。」

  說著她就走了。秦氏果然等雲麟回來,將這話告訴他。雲麟怒道:「芝麻大的一個知府,便這樣作威作福,甚麼她高興出去走走,也要強派著人家去陪她。我們家雖窮,難不成是該在她府上當清客的。母親快不要睬她,你不曾親眼看見那個婦人的氣習呢,飛揚浮躁,簡直沒有一點大家風範。學得幾句京腔兒,只管咱呀咱的鬧得人頭疼。三姨娘要去,你只管讓她去罷。」

  秦氏點點頭說:「你的話也不錯,我犯不著白打攪人家去。」

  於是次日便打發黃大媽去回信,三姑娘笑了一笑,也不曾說甚。卻是此處朱二小姐及何氏都也高興,願陪著卜太太前去。三姑娘又用了自己三封帖子,差了一個爺們到田家繡貨鋪子裡去請周氏。周氏頭一句聽見伍公館打發爺們到此請客,她先大大吃了一驚,心裡便有點突突的跳,繼而聽見又說是甚麼前任山東兗州府太太請的,她便立腳不住猛的栽倒在一張椅子上,喊了一聲佛,又疑惑是自己在此做夢,很很用手掌打了自己一個嘴巴,覺得有些辣痛,才知道是真有其事,一張嘴又裂開來哈哈的笑。伍家爺們見他如此模樣,到嚇得呆了,儘管站著。周氏此時正在神思迷離,也不知道說甚麼才好。還是繡春走出來說:「回去稟覆你們太太,我們太太想是准來的。」

  伍家爺們這才走了,繡春還捏著一把汗,深怕周氏嗔怪著她,替她擅出主意答應了人家。複行緩緩的問道:「娘呀,我家姨娘請你老人家到鎮江,娘還是去不去?」

  周氏跳起來拍手笑道:「阿呀,這還好不去嗎!天一般的人來賞臉給我,我敢有半個字兒違傲麼。姑娘你的年紀輕,不知道甚麼輕重。做過知府的太太,都是玉皇大帝殿前玉女下凡,一到夜晚,天上還現出他一座明晃晃的星。」

  又笑道:「算命的莫說他沒有靈驗,我切記得我小時就有算命的說過我交到四十歲上,便要遇著貴人,我今年不剛剛是四十歲麼。但是一層,我去是要去,總覺得有些羞人答答的,見著她說甚麼話呢?我有一個法子,我先去請教請教間壁鄰居。況且這件事也不可不使他們知道。」

  說著,便扭著屁股出去了。他見了人卻又不好便直說出來,故意水轉山遙的說了一大篇話,才打到本題,又似乎委曲了自己一般。別人也便恭維了一陣,周氏好不得意,又跑回家,田煥也知道此事了,笑對周氏道:「嘖嘖嘖,爬上高枝兒去了,虧你敢公然答應著便去。若是我,老大將這顆腦袋望腔子裡一縮。」

  周氏沉著臉歎道:「我的人呀,我所以各事比你強些,就在這些上面了。你莫說別的,你便是遇見一個當坊地保,你也不敢不垂著雙手同他講話。如今這一去,怕你還不跪著見我。」

  田煥到此,已是樂極。便涎皮嘻臉的笑道:「好奶奶,休說這樣話,我那一夜兒不是跪在你的身邊呢。」

  周氏啐了一口道:「呸,媳婦兒還站著在這裡,你嘴裡嚼甚麼蛆,你休要同我扯三話四,你須知道我這一趟出去,不比尋常,須得多帶些洋錢在腰裡使用。」

  田煥猛然聽得周氏向他要錢,便吃了一嚇,急得笑道:「阿呀,這還要用錢嗎?我替你打算,沒的不要引人家生氣。一個知府太太還少錢使用,要你寒酸樣子帶著錢在身上。她一時翻過臉來說你瞧不起她,拿張名片兒,將你送到縣太爺那裡去,管教還要吃幾十個皮掌嘴呢。在我看,老老實實給她個兩肩荷一口,吃了她的抹抹嘴就走。你若是真不過意呢,便在地上磕他老人家幾個響頭,到還使得。」

  周氏知道田煥脾氣,硬生生的要他拿出錢來,他死也不肯,便自己打定主意,也不同他多話,只管搖頭擺尾,在堂屋裡學走著官步兒。一會又望著供的家神福一福,一會又呵著腰撅著屁股,似乎同人講話,呢呢喃喃,聽去也不甚清楚。繡春在旁邊,看著暗暗發笑,又深愁周氏歡喜瘋了,便盈盈的裝著一杆旱煙送過來。周氏才將煙袋兒接到手,猛然觸起她一件心事,平空的跳起來,說道:「這是怎麼好……這是怎麼好……」

  轉把繡春嚇了一跳,問道:「娘心裡覺得怎樣?」

  周氏道:「我可想起來了,到那一天,別的太太們,誰也沒有男跟班兒,女跟班兒一大堆的圍著,我可是一個孤鬼兒,上船下船,誰來攙扶著,真是一個老大丟架子的事情。其實我呢,這雙大腳,那裡要人扶持,不過既然同著這些官太太兒一路走,這種排場,也少不得,若不是你的姨娘認得你,我倒好將你妝扮一個小丫頭。如今……」

  周氏說到此,只管用手在頭髮上亂搔。忽又拍手笑道:「有了有了。王大嫂子在家,正苦生意淡泊,我何不將她約得來,同她商議,叫她裝著我用的一個僕婦。又有得玩,又有得吃,臨了總該還落得幾個賞號錢,這再沒有比此種快活的事,料他再也不會推辭。」

  說著,便一疊連聲叫人去請王老老。王老老一會子已走得來,拍手打掌望著周氏笑道:「我的菩薩太太,你怎麼有這種福氣,重重疊疊的喜事都來趕著你,以為你總該記不得我這老貨了,不料你還這樣寬洪大量,巴巴的還叫人來請我。你有甚麼話,只管分付罷。」

  周氏此時已被王老老幾聲太太,叫得骨軟筋酥,不由的笑道:「好嫂子,我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,想同你斟酌,不知道你還答應不答應?」

  王老老道:「答應答應,除得我這幾根老骨頭沒有人要,其餘的你分付我怎樣,我便怎樣,墊腰撈毛拉皮條馬泊六我都還幹得來。」

  周氏笑道:「不是不是,我請你的事,比你才說的容易得多呢。我想我們這揚州府的府太太常坐著大轎兒在街上走動。前面有許多旗兒,傘兒,小麼兒,敲著鑼兒,跟轎子的高頭大馬兒,好不威武。這諒必是你曾見過的。」

  王老老點點頭。周氏又道:「這請我吃酒的卜太太,就是同這揚州府太太一樣。」

  王老老將舌頭一伸,說:「真的呀?」

  周氏又道:「怎麼不真。她說我們田老闆雖然是個生意人,沒有出息,知道我卻是一個有福氣的,不知道那糊塗月老怎麼把個婚姻簿子填錯了,以至叫這烏鴉占著我這鳳凰,卜太太鎮日的咳聲歎氣,替我抱不平兒。所以他便打發人來,恭恭敬敬請我。她也知道我家中沒有用著僕人,在她意思,便想送我幾十名丫鬟來伏侍我,我細細想著我收了她的丫鬟,原不打緊。我卻想著你,可憐做夢也不曾到那鎮江去過。我便同我的媳婦兒商議,說還是請王大媽媽陪我去一趟罷。只是要委屈王大媽媽些兒,外面人問著,便說是……」

  周氏說到此,良心上也就有些說不下去,只管有些支支吾吾的。不料耳中忽然猛聽得崩東一聲,周氏嚇得跳起來,說聲阿呀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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