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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§第二十八回 結新歡瀛眷辭湘水 驚異寵游蹤蔔潤州

  朱二小姐恐怕內室裡出了甚麼變故,忙將筆摜下說道:「不好,雲相公你隨我進來罷。」

  遂提起兩瓣金蓮,咭咯咭咯的如飛向內室裡行去。雲麟也便在後面跟著。才走入上房,只見黑壓壓的站了一屋子人。光是女僕有七八個,其餘全是些油頭大辮的丫頭,中間簇擁著一位珠寶絡索,約莫三十來歲的少婦,地上鋪著帶來的大紅錦氈,盈盈的向蔔氏行禮。少婦身邊還立著一個美男,此時只聽見一片笑聲,嘈嘈雜雜,加著你跪我拜,十分熱鬧。朱二小姐轉同雲麟停住了腳,遠遠站在廊下,說:「這是那裡來的一門親戚呢?」

  又笑指著那個美男道:「居移氣,養移體,大哉居乎,夫非盡人之子歟。雲相公,你去同他比一比,見是誰標緻些。」

  二人正在竊竊私語,三姑娘早在人叢裡看見他們,便高聲喊道:「來來來,你們也見個禮兒。」

  話甫出口,便見那些僕婢陡然讓開一條路,一例的垂手侍立。那少婦便轉身向著外面,朱二小姐見那少婦眉長侵鬢,眼角生芒,一團光彩之中,露著豐神奕奕。便見她向著三姑娘笑問道:「這是誰?」

  三姑娘笑道:「他是儀兒的先生,朱府上二小姐。」

  少婦笑道:「原來是咱們這裡請的先生,也好。咱們行個常禮罷。」

  說著,便望朱二小姐福了一福,轉眼又看見雲麟說:「這孩子怪俊的,咱來猜一猜,管是咱們大哥前月信上說的那個十五歲便進了學的雲官官?比起咱家玉哥兒,到沒有甚麼趕不上,只不及玉哥兒生得富厚。」

  又扭頭問那些僕婢道:「你們看是怎麼樣?」

  那些僕婢齊齊答應了一聲是,便像舌尖上迸出一個春雷。雲麟行禮已畢,那少婦只口裡謙遜著,也不還禮。便命那個美男說:「玉鸞,你們倆個也得見一見。」

  於是那個美男也就笑吟吟的走過來,彼此作了一揖,便握著雲麟的手,低低說道:「久仰得很,咱們以後到可常會了。」

  雲麟的手被他這一握,只覺得那香氣薰滿衣袖,又見他身上麗都,珍寶燦爛,轉不覺自己有些自慚形穢起來。

  其時行禮已畢,大家都挨次坐下。一個俊俏丫頭,侍立在少婦身邊,一袋一袋的水煙裝著送過來。少婦一面吃了幾袋水煙,一面笑對著蔔氏說道:「姑太太十多年不見,你老人家頭髮也白起來了。自從你內姪女婿下世,沐皇上的天恩,賞了一個世襲,如今玉哥兒也巴結到內閣中書,他年紀輕,便在京裡當個京官兒,也沒有甚麼出息。所以大前年忙著將他的父親靈柩搬回湖南,以後咱們便一直不曾進京。咱們是江蘇人,沒有一個時候不魂兒夢裡想著到江蘇走走。咱們大哥如今一總不曾到省,姑太太也該勸勸他,咱們總算是一個仕宦人家,這做官念頭,到也不可灰掉了。食皇上的俸祿便該替皇上家幹事。」

  蔔氏笑道:「姑娘,你這話很是,只是他一味的不想上進,這也叫我沒有法兒。他停一歇也該回來了,你們娘兒兩個也不用客氣,我叫他們將我們外面三間大花廳收拾出來,老實便在此住著。你姑母雖窮,這點東道也還擔承得起。」

  少婦笑道:「不是這樣講,咱們連轎夫跟役,上上下下到有三五十人,不怕姑太太著惱,這點點房屋,如何安插得下。卻是等大哥回來要費他的心,替咱們租他一座大公館,房金不拘多寡,總要叫咱們住在裡面舒服,」

  說著又對三姑娘道:「嫂子你看咱的話是不是呢?咱不是一時三刻便走,若是住得好,咱便讓玉哥兒進京供職,咱也不願去享福,老住在這揚州也好。」

  又笑道:「儀姑娘呢,怎麼一眨眼又不見了?」

  淑儀先前本站在堂屋裡,後來見雲麟進來,她早避入後面。三姑娘見問著,便叫人去請她出來。淑儀慵眉愁眼,懨懨立在一旁。那少婦一手將她扯近身邊說:「好個姐兒,竟生得越發俊了。咱還記得那一年見著你,你還在奶娘懷裡喂乳哩。咱們今天也沒有別的做見面禮兒,咱將這副鐲子送給你罷。」

  說著,便從腕上除下兩支鑲嵌珍珠的金鐲,替她輕輕套上。笑道:「這圈口兒倒還合得呢。」

  蔔氏笑道:「怎麼又多謝你賞他物件,你看儀兒長得還好,你如不棄嫌,便給你做媳婦兒罷。」

  蔔氏剛說到此,只羞得個淑儀粉臉再也抬不起來。又被那少婦扯著手,要走又走不脫,偏生那玉哥兒,兩個小烏眼珠滴溜溜的向自己身上飛過來,此時眾多僕婦,都有些暗暗發笑,不打緊,內中只惱壞了一個雲麟,聽見蔔氏說出這話,好像兜心打了一拳,頓時面色更變,耳朵裡嚶嚶的再也聽不見那少婦回答的甚麼話。內裡的人也不曾留心,雲麟三腳兩步已跨出上房。才走到大廳簷下,只見縱縱橫橫都擺著無限的轎子,轎夫跟役,嘈雜得鴉飛雀亂。雲麟走入轎子襠裡,左繞右繞,再也繞不出去,一時性起,用腳將身邊一頂轎子踢過一邊,內中有個轎夫便跳起來罵道:「那裡來的野人,你好大膽,敢把我們富公館的轎子碰壞了,你須知道前任山東兗州府不是……」

  雲麟聽見轎夫潑口便罵,直氣得話都說不出來,只怒道:「該死的畜生,該死的畜生。」

  說到此只有抖的分兒。卻好伍晉芳正打從外邊走進,已知道他的表妹卜書貞由湖南遷到揚州。剛走到內裡,忽見雲麟如此模樣,又不好意思發作。富府轎夫便回頭對著自己跟人說道:「怎麼,我們的人呢?也不將轎子安置妥當了。這是碰了雲少爺,若是碰壞別人,怎麼對得起人家。」

  說著,又笑對雲麟道:「不曾傷了那裡麼?何必匆匆就走,稍停一歇也不妨。」

  雲麟也只好就此罷手,說道:「還不妨事。我因為內裡有女客,也不耽擱了。」

  且說且走,一路思索暗暗恨道:「今日簡直不是會見生客,敢是我的冤家到了。」

  看那富玉鸞的神態,又美麗,又有錢,又有聲勢,我那裡還能比配得上。無怪儀妹妹的祖母看中了他,怕就是我儀妹妹的心,也保不住不有些活動。又自己喚著自己名字道:「雲麟雲麟,你若再執迷不悟,怕這條命,要送在這姻事上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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