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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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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銀兒已長成十三歲,便安置杯箸,又照應著這些小孩子。麟兒只管嚷:「我要同儀妹妹坐在一處。」 秦老太笑道:「你為甚定要喊她妹妹?你就派定她比你小些。」 三姑娘也笑起來說:「他們兩個人的生日到也奇,究竟分不出誰比誰早出世一刻,胡亂喊著哥哥妹妹,到也罷了。」 秦氏問道:「龍兒呢?」 何氏道:「在書房裡不曾回來。」 秦氏又道:「龍兒居然宿館了。年紀還小,讀書也不可過於認真。下月是個閏三月,我也要送麟兒去上學呢。」 何氏道:「我聽見麟兒很聰明的,去年就把《三字經》《百家姓》《千字文》念完了,如今上學,不是開頭就要念《大學》麼!」 秦氏笑道:「到還虧他,方字塊也認得有三千多字,都是硬強著隔壁朱府的二小姐教他的。朱府的二小姐,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。因為姐姐嫁錯了人,丈夫很不長進,自己遂發誓不嫁,一心在醫道上用功,還有一手好畫兒。時常勸我把春兒跟她念書。我想女子無才便是德。字認多了,便怕有不端的事做出來。諸如甚麼傳書呀遞簡呀,都不是些聰明女子做出來的麼!所以我決不讓春兒念書。今日我還為她身上的事才回來的。田家三番五次,托人來做媒,我想兒女的事,將來都是要做的,看他家光景,還可以過得去,難得今日我們母女姑嫂姊妹都聚在一處,大家替我斟酌斟酌,我便答應他放聘了。」 秦氏說話之時,銀兒只望著春兒笑,暗暗的用手刮著臉羞她。春兒臉一紅,點心也不吃了,含笑拖著銀兒望後一進屋裡跑。何氏笑道:「不用跑跌了。你們聽聽,這雙大腳跑得骨東骨東的,幾乎不把我家地上方磚跺碎了。」 秦氏笑道:「可不是的呀。裹起腳來,鬧得驚天動地,將來這一雙大團魚,怎生走得到人面前去。虧著田家還寶貝似的來要著她呢!」 秦老太道:「大姑娘,你們也不用鬧頑話,我看田家很可以同他做得親,生意人本本分分的。那個小孩子,我去年在他家店裡看城隍會,也見過的,到很白白胖胖,將來到可以一夫一婦,白頭到老,不像捐個把甚麼老爺,仗著祖上積聚幾個錢,便不安分,朝也想娶小,暮也想娶小。他也不想古書上說的三妻四妾,都是些封王拜相的人,才有這個福分兒。你也不是文曲星轉世,也來鬧這把戲。」 秦氏知道老太又牽到伍晉芳身上去了,便接口問三姑娘道:「究竟你們那一個又鬧出甚麼故事了?你又淌眼抹淚的,他要怎麼樣,你就讓他怎麼樣罷。你自己也將近三十歲的人了,還有甚們看不開。」 三姑娘道:「姐姐你不知道,你都說些嘔人的話。他上次弄了二百銀子,托那個箍桶店的老蠢貨去到泰州尋小翠子去,至今杳無下落。有人傳說老蠢貨才出城,被人圖財害命將他勒死了。雖未見真假,然而究竟都是個疑案,如今便日日在外嫖,花錢還是小事,那儀兒的爹爹是被他氣出病來。我家那位婆太太,他沒本事管教兒子,反怪我不會籠絡他。姐姐,你想我們是好人家女兒,那裡趕得上那些花言巧語的壞貨,莫說籠絡不住,就是籠絡得住,我也不下這一口氣呀。如今又搭上一個住家的姑娘,要跟他回來,大約七七八八要得一千塊錢。目下家用是日漸日窘,自己有個功名,不肯到省去候補。又說是湖北地方起居飲食都過不慣,在家又不安分,當妓女的有甚麼好人,萬一弄回來,我這口氣難得受呢。是我向他說的,這個人一邊進門,我是一邊讓出去。他回我的話,要把人肚腸子氣斷了呢。」 何氏低頭笑道:「男子十個有九個都是這樣。莫說二姑夫這般有財有勢,就是龍兒的父親,還想要弄一房人呢。我對他說得好,我說你莫說弄一個,便是弄十個,我都不管,只要你把我們老的小的養得盛水不漏,添一個人,終不能挖曲鱔喂他呀。」 老太聽了,怒吽吽的道:「龍兒的父親,他敢!有我這把老骨頭撐一天,我總不能望著他們為非作歹。可惜晉芳那個小畜生,不是我養的,隔層肚皮隔層山。若是我養的,我要不把他趕出大門去,我不算個人。」 秦氏笑道:「你老人家不要氣壞了罷。三妹妹各事也要忍耐些,我看他待你也算好的。」 三姑娘道:「待我也不能說他不好,只是一時風一時雨。」 何氏道:「年輕的人都有些兒的,再過過就好了。」 此時大家已都隨意散坐,只不看見那些小孩子。誰知麟兒聽見母親說要送他上學,他早已預先操演起來,拖他姐姐以及淑儀、銀兒到房裡說:「我做先生,你們都做學生,大家念書。如念不熟,我是要打的。」 淑儀聽見很高興,跳著道:「我要做先生,你們都做學生。」 麟兒推他道:「呸,你是個女兒,如何能彀做先生,你也不害臊。」 淑儀道:「就依你,那裡來的書呢?」 麟兒看桌上有本時憲書,便撩過來給淑儀,又把夾花樣的本子給他姐姐,望著銀兒笑道:「你的書呢?」 銀兒搖搖頭說:「我不念罷。」 麟兒不答應。銀兒不得已,便拿了一張白紙擺在桌上,大家子曰子曰的念起來。麟兒好不高興,端端莊莊坐在一張小杌子上。又在針線匾子裡,找出一條羊皮,用漿糊黏在嘴上,說是鬍子,引得淑儀不念了,笑起來。麟兒道:「你為甚不念?」 說著便拿過一根裁尺要來打淑儀的手心。淑儀笑得把一本時憲書摜在地上,滿房裡亂躲亂跑。銀兒及春兒都拍著手笑。麟兒正趕不上淑儀,可巧黃大媽這時候把網狗子帶來接他們母子。網狗極會淘氣,又生成有一股蠻力,聽得裡頭熱鬧,飛也似跳進來,看這光景,他也不問青紅皂白,走上前一把摟住淑儀。麟兒見網狗子來幫忙,很為得意,便上前扯出淑儀的手心,輕輕的打了兩下。淑儀被網狗子摟住也就急了,又被麟兒打她的手心,又羞又氣,哇的一聲哭起來。銀兒趕忙上前奪開網狗子的手,黃大媽知網狗子闖的禍,遂又把網狗子拖在地上打得怪哭。前面的人,大家驚慌趕進來問起情由,大家把各人的小孩子帶在身邊,方才無事。秦氏一把將麟兒嘴上的假鬍子扯下來說:「這又算甚麼呢?你這小人兒到要打妹妹,看你的先生明日打你。」 又望著淑儀道:「好兒子不要哭,你哥哥欺負你,等我來打他。」 三姑娘將淑儀抱在懷裡笑道:「哥哥同你頑的,你為甚又哭了,明兒還把你給哥哥做媳婦兒呢,小夫小妻,讓你們一天打到晚。」 何氏道:「都是我家銀兒不好,幾個人之中,是你歲數大些,你為甚不照應著他們,弄得哭哭啼啼的。」 黃大媽道:「舅太太又來了,這怪甚麼銀姑娘,都是我家這個孽障,回去我把他屁股打爛了呢。」 話言未畢,卻好龍兒打外面走進來,見過兩個姑母,便恭恭敬敬,立在一旁。他母親問他道:「你今日回來做甚麼?」 龍兒笑道:「舅舅舅母,明日都有應酬,放一天假。」 何氏笑道:「不錯,明日是章府上大小姐喜期。聽見說的人家很好,是個山東人,老人家在江蘇做過兩任知府。我記得是姓甚麼的。」 龍兒道:「姓歐陽。」 何氏笑道:「是的,姓歐陽,我先聽見這個姓,還說怎麼這樣古董兒似的呢。」 秦氏笑道:「大哥哥你來我請你替我們在閏三月裡揀個好日期,我送麟兒到你舅舅那裡去上學呢,省得在家鬧。」 龍兒笑著便進房去取時憲書,找了好半會,才在房門後地下拾起來。仔細一查,說閏三月十二宜入學。秦氏道:「就是十二。」 又望著何氏道:「請費舅母的心,回去同先生說一聲,算不得個束修,每節送一元,給先生買茶食吃,等學生大來有點好處,再補報先生罷。」 何氏笑道:「妹妹說那裡的話,自己家的親眷,還講到這個。」 三姑娘笑道:「過一天我也要把我家淑儀去上學呢。」 大家又坐著談了一會,伍家已來接三姑娘,秦氏也率同兒女回去。臨行時望著老太說道:「春兒的事我就這樣辦了。」 秦老太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 秦氏到家之後,看日色尚早,替兒女換了尋常衣服,便命黃大媽提一桶水來,望著春兒道:「丫頭,我來替你把腳重裹一裹。」 春兒聽他母親這句話,早嚇得粉淚交流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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