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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


  §第十回 嫠婦宵行蓬門窺暖昧 玉人命促酒座話酸辛

  原來花仙本不知道庵裡後面,還有這許多妙處,誰知賀夫人先前在裡面,窺探曹奶奶那個當兒,花仙同著他姐姐花珍,帶著一個丫鬟,隨意閒步,繞步方丈後進,看見很大的竹園,遙遙的露個小門。花仙便要拉著姐姐,同他走過去瞧瞧。花珍道:「那地方陰森森的,怕是人家停柩所在,我害怕,我不去。你要去你同臘梅去,我站在這裡等你。」

  花仙頑皮,便拖著那個臘梅丫頭,一路嘻嘻哈哈走過去,推開一看,裡面好不熱鬧,正是楊靖一干人在那裡吃酒作樂,除得幾個雛尼,還有城裡私門中的娼妓。花仙猛的跳進去,到把楊靖一干人吃一大驚。問他怎麼會走到這地方來。花仙把今日的事告訴了他,大家便要拖著他吃酒。花仙意思,便想在此坐一坐,那臘梅看見這種事情,很為吃驚,便喊花仙出來。花仙不得已,快快的起身要走。楊靖附著他耳朵,說了幾句,花仙點點頭,便隨著丫鬟出門,裡面便把門閂上。花仙一路走著,叮囑臘梅丫頭,不許告訴小姐。臘梅笑道:「我不告訴小姐,小姐知道罵我怎樣呢?」

  花仙道:「好姐姐,你又不喜歡我了。你喜歡聞我的臉,就給你聞何如?」

  臘梅帶笑帶氣說:「小姐在那裡望著呢。」

  說話之間,已到花珍站的所在,卻不見花珍,知是進去了。花仙跑入裡面,花珍笑問道:「你們可曾看見鬼不曾?」

  花仙笑道:「不曾看見鬼,到看見一個人。姐姐你猜裡面是個甚麼地方?原來是個書房,有個老者在裡面讀書。臘梅抿著嘴笑說:「老者老者,只是沒有鬍鬚。」

  花仙笑得來打臘梅,花珍正待追問,已見靈修及母親陸續俱到,遂不便多話,大家入席。但花仙一心記掛著那個妙處,借著靈修說話,遂一笑站起來,告訴了花珍一聲,說我到那個書房去去就來,遂又走到那個密室。此時楊靖見著花仙,非常歡喜,便添了一座,又揀了一個不曾削髮的小尼。年紀約有十五六歲,名子叫做妙珠的陪他。花仙留心一瞧,見沈小雪、周碧芙都在座,還有幾個不常見的,卻不見有胡硯青。再轉身看看妙珠,丰韻殊絕。花仙因是初會,十分羞澀。眾妓之中,也有見過的,都來同花仙取笑。花仙反一言不發,低著頭只管把自己穿的一件羅衫,拎住衣角摩弄,雙頰紅暈,圓潤欲融。楊靖恐他受窘,搭赸問他道:「今日你母親同你姐姐吃素齋,可還有別人陪席?」

  花仙才勉強抬起頭來說道:「另有一個戴孝的女人,在一處吃的。」

  楊靖笑向沈小雪道:「你聽見麼?好好都弄成一處去了。但是你尚能同你那個人敘一敘,我獨不能同我那個人見一見,我是要妒你的了。」

  沈小雪歎了口氣道:「便是會著有甚麼意味,倒反累他痛痛的哭了一場。」

  花仙也不理會他們的話,只管呆呆望著那妙珠。妙珠一笑,便遞過一片梨來,花仙用嘴含著,尚未及咽,猛聽外面的門,嘩剝一聲,竄入一個光頭來,汗珠子比黃豆還大,望著楊靖等說道:「少爺們也太不檢點了,如何引著賀少爺到這裡來。賀太太此時急的了不得,遍處找尋,幸虧我家的人看見賀少爺匆匆到此,我特地忙著夫人小姐,來尋少爺。好少爺你幾乎不把我嚇死了,快快隨我出來,你母親問著,千萬不要說出實話,老爺知道是要打死你的。」

  花仙見是靈修,也嚇得手足無措,被靈修拖住飛跑,見了夫人,夫人罵他到何處去的?花仙嚇得哭起來,說:「我到竹園裡出恭去的。」

  靈修笑道:「少爺正蹲在竹園裡出恭,我怕夫人急壞了,我都不曾讓少爺淨手,便把他拖得來,夫人不用生氣,嚇了少爺到反壞了。」

  賀夫人見花仙嚇得啼哭,也就不忍心再說。又將他摟在懷裡,用手巾替他擦眼淚,命他莫怕。停了一歇,轎夫已到,賀夫人攜著兒女還家不提。

  且說楊靖自見花仙去後,心中如有所思,酒也懶飲,趁別人興高興烈,自己便裝著歇息,把妙珠拖到一個僻淨房裡,唧唧噥噥,談了好一會話。妙珠笑道:「我不。我為甚麼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。」

  楊靖哀哀求告,幾乎要跪下來。正相持間,周碧芙跑入來大叫道:「捉住了。」

  很命將妙珠望楊靖懷裡一推。妙珠急了罵道:「碧芙,你不要使促狹,我沒有好話罵你呢。」

  彼此鬧了一會,天色漸暝,陸陸續續,都紛然各散。沈小雪獨自陪著曹奶奶,吃了晚飯。一輪滿月,正照西廊。恐怕閉城,兩個人遂辭了靈修,攜手出來。一路上的垂楊,被風吹得瑟瑟的響,那月光便有一個大圈兒圍著,不似先前明亮。卻喜行人稀少,一帶長堤,並肩緩步,十分涼爽。沈小雪便把今日的事告訴曹奶奶,又說:「今日你不是會見那賀小姐的,他便同我的朋友姓楊的交好。」

  曹奶奶笑道:「這到看不出來。賀小姐這小小年紀,便會作怪,論我看她神情,卻不像曾做這件事的。坐席之時,她同我最近,我看她蛾眉緊密,彎彎的像兩道春山。莫不是你們這些少年,枉自污蔑了她。」

  沈小雪也笑道:「你的話恐怕不錯。我那個朋友慣喜說謊,就如他還說同一個姓汪的人家姊妹偷情,這家姊妹,便也是我們一個朋友的表妹,這朋友便告訴了母親,他母親又回去告訴了嫂子。他嫂子便很很的詰責他姊妹兩個,可憐他們姊妹兩個,連這姓楊的影子都不曾見過,帶哭帶辯,幾乎尋了死路,如今才算平息了。所以這個朋友,從此不同姓楊的往來。你看可好笑不好笑。」

  曹奶奶笑道:「你們這些寶貝,有甚麼好人,如今且不說他人,我且問你上次借我一對金鐲,幾時送來,我隨身財物,只有這幾件東西了。死鬼在日據說還有幾筆存項,病得倉猝,也不及問他。」

  沈小雪道:「前面不多遠,便是關亡人的馬婆家,你何妨去關一關你家丈夫,問他這筆存項。」

  曹奶奶道:「也好。」

  又說:「怕不甚方便。萬一死鬼見我交結了你,當著人罵起我來,我是很害怕的。」

  沈小雪道:「這有甚麼要緊,難道夜晚間,我同你在一處走,外人不知我們私事麼?」

  曹奶奶點點頭,沈小雪遂扶著曹奶奶,穿過幾條田岸,早見一株大皂莢樹,樹下縱縱橫橫,放著幾口不曾漆的棺材。曹奶奶嚇得戰戰的,走了幾步,有一條板橋,流水聲音,嗚嗚欲絕,雞聲犬吠,寂靜無聞。曹奶奶抖著道:「阿呀,你看見我身背後是個甚麼東西跟著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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