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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§第七回 白虎當頭縣官笞禿婿 紅鸞錯配嬌女嫁書呆

  陳小剝皮從床上跳下,早見童瑞花口張目瞪直挺挺的躺在馬桶旁邊,褲子尚未系好,再拿手摸她鼻息,己經沒有氣了,把個陳小剝皮的靈魂兒,從泥丸宮一直飛到爪窪國。開了房門,直望外跑。此時卻好天色才亮,外面守夜女眷,正因沒有消遣,大家拚起兩桌點點湖的牌局,桌上殘燈猶明。猛然見陳小剝皮直跳出來,大家吃了一驚,問他緣故。他嚇得一句話說不出來,引著眾人向他房裡去。於是男女僕從,都一哄而進,看見這種奇事,互相驚奇詫異。便有女人把馬桶蓋好,將新娘子仍然抬至床上,周身驗視,並無傷損。陳老夫婦便哭起來。說道:「別的不打緊,白白的花了許多錢,娶個媳婦,剛剛來了一天,忽又撟了辮子了。雀子頭上有多大點腦子呢。昨兒豎的抬進門,今兒橫的抬出門,一出一進,像這樣快法,有多少家私,也不夠用呀。」

  屋內鬧得沸騰,那童老麼昨晚吃得爛醉,正同幾個夥計,睡在前面櫃檯上,酣呼不醒,有人告訴他女兒已死,他還喃喃的說:「諸位不必開心,枉口白話的,說這些晦氣話做甚?」

  後見人說得認真,他才一翻身跳下櫃檯,掖了短衫,直望女兒房裡跳,果然見女兒死了。他也不哭便問陳小剝皮,女兒是怎樣死的。陳小剝皮將今早情形說了一遍。童老麼冷笑道:「我到不曾聽見人家撒尿會撒死了的,若是撒尿會撒死人,那世上男女可不用生著這撒尿的東西了,總是你這小東西,不知安著甚麼心,一晚上便弄死他了,你不償我女兒的命,更有誰償她的命。」

  說著,伸過缽子大的拳頭,拖陳小剝皮,便望下捶打。幸虧店裡人多,還有些挑腳夫做好做歹,將童老麼拖到前面,童老麼開口便是一千串錢埋葬費,老剝皮聽了嚇得舌頭伸了有五寸長。說他女兒好好死的,我又不曾害死她。他開口就是一千八百,他把我當做財主看待。是的,我收殮他女兒,他不許過問,我另外送他五百個錢。雇只船過江,他也要回頭想想,他女兒若是早死一天,難不成這筆錢還要我出。眾人往返說了幾次,無如親家二人的意思,相懸太遠,弄到結局,還是你揪著我,我揪著你,一路進城,向江都縣裡來打官司。天氣炎熱,死屍不能久擱,當著地保草草的先用一口薄材收了,不曾封釘,好等江都縣來相驗。

  此事一傳,通鎮的人,紛紛猜測,說無緣無故,一個新娶的堂客,會撒尿撒死了,這到輕易不曾見過。惟有那王老三暗暗吃驚,知道是那條蛇的變故,自念我與她本無冤仇,不過弄個把戲同她開心,想不到她竟會把命丟了。又聽得老剝皮同童老麼去打官司,說這個老剝皮,平時一毛捨不得拔,今番也要叫他破破慳囊呢。自己走上街,順路走過陳家門首,見裡面靜悄悄的,想是都進城去了,確好看見街旁一擔西瓜,抓了幾十文買了兩個,用一方大手巾,一頭扣著一個,望肩上一擔。另外又包了兩包火腿鹹鴨,走回家去,命他妻子燙了一壺燒酒。他有五歲小兒子,便來搬這西瓜,嚷著要吃。王老三便叫妻子去拿一柄刀來,正待切這西瓜,門外忽有幾個人來喊他,王老三回頭遂囑咐妻子,將酒菜收好,停會子我回家來再吃,自己便隨著他們去了。原來門外喊的不是別人,乃是他相好弟兄,有常老二在內,並不同王老三多話,但說是師父馬彪,叫我來傳你的,師父同別的弟兄,均在都天廟立等。王老三一聽,說:「原來如此,師父是要丟我了,我已知道我的罪該丟。」

  又望常老二道:「二哥,你家弟媳婦,同侄兒一切拜託二哥了。」

  眾人說道:「老三只管去。這些小事,都有兄弟們,不用老三記掛。」

  王老三笑道:「好好。」

  便飛也似跑了有六七裡,一處荒僻無人的古廟,牆垣剝落,一進山門,燕子糞把地都鋪滿了,天井裡蓬蒿有二三尺深。早見馬彪坐在大殿上,還有許多少年,侍立兩旁。馬彪見王老三已來,略抬了抬身,說:「老三好,你的手段太辣了,犯了我們無故殺人的法律。老三自己斟酌罷。」

  王老三道:「師父說得是,請師父賞徒弟一件傢伙用一用。」

  馬彪便在身邊擲下一把兩刃尖刀。王老三接在手裡,好在衣裳單薄,自己解開小襟對準心口一刀刺入,鮮血直冒,王老三早隨著童瑞花一路去念捺刮利捺不得捺刮利去了。馬彪跳起身說:「好好。」

  便有人將王老三屍骸,切成十幾塊,用一個蒲包裝好,埋在牆角下,更把地上血跡揩抹乾淨,一聲呼嘯,各各散去不提。

  陳老剝皮一直被童老麼拖進西門,他兒子小剝皮放心不下,也便跟來,後頭還隨著地保,以及店裡的夥計。到了縣衙,書班差役,見是陳老剝皮同人打官司,大家歡喜,先圍攏來,將兩造拖在一個小煙館裡,問起案由,便想代他們撕擄。無如童老麼執意不允,大家因為是人命遂也不敢怠慢,一面代他寫好稟狀遞進去,一面便是煙酒飯菜,鬧得不亦樂乎。童老麼既是苦主,又沒有錢,大家也不甚理會他,都來嚇詐這老剝皮。老剝皮如割自己的肉一般,滿口告苦,說家裡窮得精光,實在費用不起。可憐他此時一件厚布小褂,被汗濕得如水淋一般,人勸他脫一脫,他死命不肯。

  原來他膀子上帶了一支藤鐲,包了有半截金子,深恐脫了小褂,被人看出來,說他有錢。後來熱得十分難受,好容易裝著解手,背地裡悄悄抹下,又苦於沒處掩藏,急得滿頭是汗。良久想了一條妙計,將頭上一根打辮子的紅繩子解下來,把藤鐲系在大腿上。事過之後,他回去畢竟將這只藤鐲上金子剝下來,換成洋錢收著,說有錢究竟辦不得這樣浮而不實的東西,徒然惹人耳目,此是後話休提。

  且說那江都縣姓全名福,是個鑲紅旗人,兩榜出身,接到稟狀時,正同一個朋友圍棋消遣,忙忙推了棋盤,說這還了得,刻不容緩,傳齊了差役,立刻坐堂傳訊。兩造各執一辭,全福不能決斷,隨又將小剝皮喚到案前,說:「你們均皆有理,本縣也不能偏向一邊,但是這童瑞花究竟當夜同你在一處,你說不曾害她,你憑著本縣發個誓。本縣就相信你。」

  小剝皮道:「這有何不可。小的娶著妻子,原是為傳宗接代,為甚好好謀死她。如小的果真謀死她,叫小的將來割了辮子做和尚,永遠絕子絕孫。」

  全福道:「很好很好,且退過一旁,等本縣下鄉相驗。」

  於是又傳齊了夫役,還當堂叮囑了一番,說:「本縣下鄉,絲毫不得需索,若查出取了民間一絲一粟,本縣打你們兩條狗腿。」

  只聽兩旁差役,齊齊的暴雷也似一個大諾。正待起馬,猛的大家失聲叫怪,人人把辮子緊緊拖在面前放著,還有用手握住不敢松放的。全福大怒查問,便有人拖著小剝皮跪在面前,說他适才發的誓,轉眼便應了誓了,他在人叢之中,忽的辮子被人剪了半截去。全福一看,果然好好一根辮子,只剩得半截,拍案大怒,說:「原來你這光棍,真是謀死童瑞花的。本縣最相信的是發誓。明明在下,赫赫在上,你只能欺本縣,不能欺神明。快快扯下去,替我打這光棍。」

  嚇得陳小剝皮趕忙分辯,說目下外面正鬧白蓮教,我們鄉下像這樣剪辮子的事很多,小的想是也遇著這種邪祟了。」

  全福越發大怒,說:「本縣讀聖賢書,那裡聽過這種屁話。邪不勝正,便是有白蓮教,也不敢到本縣地方上來,快打快打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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