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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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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忙著,將三姑娘伏侍上床。卜氏正要叫晉芳,再在神前磕頭,忽的不知晉芳去向,互相詫異。前後尋覓不見蹤跡,一直尋到後面廚房裡,好笑那晉芳呆呆的立著,雙淚如雨。眾人告訴說:「少奶奶無恙,已經上床了。」 晉芳聽了這一句,那眼淚越發來得洶湧,幾乎不嚎啕起來。家下人交頭接耳,私相訕笑說:「不曾見過我家少爺到這般婆子氣。」 晉芳哭了一會,又怕人笑,擦了眼睛,奔至前面,先跑至三姑娘床前,見三姑娘倚在一張枕上,雖是顏色憔悴,然卻無所痛苦,便俯著耳朵低問道:「此時覺得好些麼?」 三姑娘點點頭。連日忙著買化毒丹、甘草、勾藤、胡黃連替小兒開口,以及洗三湯餅,俱極熱鬧。伍士示親自替孫女兒起一名字,叫做淑儀。背地這晉芳又告訴三姑娘說:「我前日正在灶前許願,允刊刻達生編三千部,誰知願才出口,便聽人說你小兒已生。我痛定思痛,不知那裡有這許多眼淚來。」 三姑娘聽了,亦甚感激,此處且按下不表。 卻好同年同月同日同時,那秦氏便生了一個男兒子,這個男兒卻因為淑儀與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時,倖免一場大難。王老老受了周氏密囑,前回書中已曾言過,諒諸君亦還不曾忘卻。此事惟有義僕黃大媽,曾在周氏窗下竊聽,竊聽之後,要想告訴主母,又深恐主母吃驚。若是不搬進店中,又實實無別法可想,自己遂打定主意,卻于秦氏分娩這一夜,秦老太命黃大媽去請王老老,黃大媽故意在外旋轉了一次,卻不曾去。後來臨盆危急,黃大媽越發不理會秦老太,便自己獨任其難,兩隻手臂染成猩血飛紅,才把那雲麟小官官接下,還被秦老太罵得煙舞漲氣,她也不辯白一辯白。惟有周氏急得要命,幾次打發小官去請王老老,那王老老卻好正在伍家出力,不得分身,遂把周氏一番毒計陰謀,化得無形無影。以後秦氏一飲一食,俱是黃大媽親手調理,井井有條。雲、伍兩家,彼此接得喜信,各各歡喜,自不必說。 且說儀徵十二圩,鹽舶林立,中有一家姓童,弄船的老夫婦兩口,膝下有個女兒,名字叫做瑞花,恰好第二天出嫁,嫁給仙女廟陳姓米行。夕陽臨江,薰風徐至。童老頭子請了左船右舟的好朋友,大魚大肉,擺在船頭上,吃得快樂。江面巨梟撥鯨大王孟海華,手下有七八千徒弟,多有一半與童老頭子相好。是晚小舟如織,很為熱鬧。次日清晨,童老頭子自家帶了女孩兒另外雇了一隻船,沿著江向內河一帶開去。行抵萬福橋,時已醺黑,老頭子先將船系在一個熱鬧地方,便打發兩個夥計給信到陳家,命他家打轎子來接。瑞花是灑脫慣的,不耐煩艙裡悶氣,便悄悄的開了一面窗子,向岸上瞧看景致。事有湊巧,岸上走過兩個少年來,都是玄色長衫,寬袍大袖,一條辮子,松了有五六寸長,手裡握著一柄黑油扇子,扇柄上還插了一枝茉莉花,看了瑞花一眼,說:「老三,你看好個雌兒,若得與她刮得一刮,准管有好味道。」 又一個說道:「捺刮利捺不得捺刮利。船頭上那個老傢伙,惡眉惡眼,不是好惹的。常老二,你不要亂想心思,防著人家給棒捶你吃。」 兩人笑著走著,也就離了瑞花的船。瑞花是個江湖上的女子,有甚麼不懂得,便喃喃的罵道:「砍了瘟頭的,不要在這裡撒野,你想來調戲老娘。你的夢還不曾醒呢!」 那個王老三聽見瑞花罵他,急得跳轉來望著瑞花道:「那裡來的小娼婦,別人怕你,老子是不怕你。」 一句話未完,猛的船上跳過一個人,捧起王老三一雙腿,一直跌倒河坎底下,說:「不濟事的膿包,你也想來打光棍。」 常老二見光景不好,也顧不得王老三,橛過屁股一溜煙跑到一家小酒鋪裡。那酒鋪裡並沒多客,只有靠東一張桌上,坐了有五六個人,一見常老二,說:「老二這壁坐,為甚事這般張皇失措的?」 常老二道:「諸位弟兄們,今晚不能暢聚了,快快起來,大家去救王三哥吃了虧了。」 遂喘吁吁的將适才之事,告訴他們。坐中有個粗眉大眼的胖子,左顴上簇著一搭毛茸茸的青記,他是仙女鎮上一個開浴堂的老闆,年紀不過四十左右,姓馬名彪,綽號肉團魚,手下魚龍混雜,也有二三十徒弟。當時聽了常老二的話,勃然大怒,將身上一件夏布背搭,倏的剝去,跳起來說:「大家快走。」 於是一窩風正待發腳,忽見王老三踉踉蹌蹌的進來,頭額上有些血跡,兩條腿濕淋淋的。馬彪開口便問:「老三你怎麼吃了人的苦了?」 王老三道:「不要緊,不要緊,跌個把筋斗算甚麼屁事。諸位哥哥,你曉得那個雌兒是誰?原來就是陳小剝皮的堂客。陳小剝皮還說今日請我們吃喜酒,卻不道我倒先吃了他丈人老子一頓打。他丈人原是拔鯨大王手下一個頭目,叫童老麼,頗有些膂力,怪不得我對付不過他。如今我打聽得他們,接親的接親,送嫁的送嫁,好不高興。我們且緩一緩,等晚飯之後,大家齊打夥兒去鬧新娘子。兄弟們有本事的,想個法兒弄點小苦給那個丫頭嘗一嘗,便是算代兄弟報仇。」 眾人齊道:「老三說得有理。」 馬彪道:「不可。這與新娘子有甚麼相干,你吃他老子打,就該還打他老子。況且已知是小陳的親戚,說開罷了,還鬧甚麼故典。」 說得王老三同常老二默然無語。馬彪同眾人吃了幾杯酒,別著眾人自走了。此時大家見馬彪已去,你一句,我一句,商議著要去鬧親。時已二更,便都向陳剝皮家一路行來。王老三只顧望秧田裡看,是要尋覓甚麼物件一般。忽見那秧田裡有些蠕蠕的動,一望是條二尺來長的一條小花蛇。低下頭,順便撈住它。那蛇昂頭吐舌,大家笑道:「老三太頑皮了,這個東西惹他做甚?」 王老三笑道:「等我帶了去給陳家新娘子瞧瞧,看這蛇是雙眼是獨眼。」 說得大家笑起來。王老三把蛇團團望腰間袋子裡一收,到了陳家米行門首,因為做喜事,萬壽司巡檢,還派了幾個鴉片煙鬼子的親兵。替他把守大門。看見王老三等,大家一笑,讓著進去了。那巡檢老爺有五十多歲,穿著一領舊紗外褂,眾多米行老闆,陪著他恭恭敬敬在那裡吃酒。王老三等一陣囉唕,見陳老剝皮小剝皮殷勤款接,大家也就不好意思作惡,說說笑笑,便要出去。便是王老三腰裡一條蛇,也不容他拿得出來。正在躊躇,一眼看見靠床一個簇新馬桶,知是新娘子的,擠過去從擾攘之中,暗暗將桶蓋揭起,把蛇放進去,心想這丫頭會罵人,讓你被蛇咬一口,你才知道老三利害呢。走出來還看見那童老麼,在那裡拿大碗喝酒。彼此不相照會,各各散了。一宿無話。 次日新娘子下床,第一件要事是小解,因為一夜把一泡大溺,都忍在肚裡,漲得幾乎要流出來,他那裡知道王老三同他頑了一個頑意兒,忙忙的坐上馬桶。如珠走盤,如瀑歸壑,正溺得暢快,可憐那蛇,昨夜忽然的墮入這黑暗世界,正在那裡縱橫馳蕩,猛又被這一泡又臊又熱的溺劈頭淋著,你想它雖非蛟龍得雲雨,也就要趁勢上天。無如瑞花之臀,將馬桶壓得完風不透,要想鑽隙而出,那裡能夠,奮力望上一鑽,不偏不倚偏偏鑽入那無底壑裡去了。陳小剝皮在床上正在養神,猛聽得新娘子大叫一聲,嚇得魂不附體。欲知後事,且閱下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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