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給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的報告(之四)


  ——關於楊宇霆的報告(一九二七年一月二十二日)

  張作霖擬於舊曆年前入京[1],謀于元旦實行主政,或以臨時總統之名義,或以臨時大元帥之名義,或仍用安國軍總司令之名義,在張自己以為已有相當之把握,只須受外交團之為非正式之歡迎,面(子)即已過得去。至國內各方,如魯、晉及豫中吳佩孚並靳雲鶚雖心中皆(不)甘,心[皆]反對,但本人登臺而後,大家在情面上、歷史上不好意思不贊成。南方党軍及西北國民軍從未為反奉之表示,對於本人之主政,當然持其緘默之態度。

  張自認為主政不成(問題),故入京時密囑軍警迎接以元首之禮,且已準備于元旦日在太和殿受外交團之覲賀矣。不期十二月二十七日起,不良之消息分[紛]至遝來,第一使張氏受重大打擊者,厥為吳之解決靳雲鶚〈一〉部。是時,但憑吳之片(面)電傳,捏稱已將靳部如何擊敗,如何改編,明之[知]吳之善作誇詭之言,然吳本人及部下將領日必有通電之拍來,同時公私各方俱未得信陽靳雲鶚之反證電訊,於是奉張及其左右遂亦認靳軍之瓦解為可信矣。

  奉張預定之計劃,以為靳氏既未正式附南,本人主政後,以乃兄為國務總理,有其拉攏雲鶚為河南督辦,更助之以充分之餉械,不悉[愁]雲鶚之不反而為奉所用也。既以雲鶚為河南督辦,不愁雲鶚之不倒矣[吳]也。吳既倒,奉方又少一勁敵,夙願得償。雲鶚既與黨軍及西北軍有相當之聯絡,正可居南北間而為緩衝者,奉方之於京漢線上,可以無憂矣。乃忽有雲鶚所部被吳解決之訊傳來,是吳之勢力已大為之一振,是即奉方在北方之聲勢頗為之一減,張果實行主政,吳必起而反對之,處處與奉方之政府為難,非張所能堪也。故張一聞佩孚之解決靳部之消息,其主政之心便已冷卻一半矣。北京外交團之不能承認北京政府,在奉張亦認為當然無疑,後亦只望外交團之能非正式的歡迎之於實行主政之元旦,〈一〉致[至]太和殿行覲賀之禮。乃奉方之〈一〉與外交團已(一一)經疏通接洽,各國公使最後但允之〈以〉元旦日以私人資格,各自赴順城王府覲賀新年,至赴太和殿覲賀就職,則極端不可,避正式承認之嫌也。張氏至此,其主政之念,完全冷卻矣。張氏主政之決心,既以受上述之內外兩重打擊而不能不取消,惟有退於講求不主政之辦法。是時之奉張沮喪已極,環顧左右,皆擁其主政之舊派吳俊升[2]及其公子派之張學良等,無一可與商大事者。吳俊升等皆老而無用之人,昏聵無識。張學良一見乃父,則畏不敢言(其父至今仍呼其乳名「小六」)。張望不能不求教于其惟一智囊楊宇霆也。其召楊來京之電,辭意極為摯切,中有心如亂麻之語,亦可見張當時之頹喪矣。

  楊初不肯來,謂:自身既經人(舊派吳俊升等)指為有罪,在未證明冤屈之前,一切不便預聞。嗣經張親電話慰勸之再,而楊又聞積極擁張主政之吳俊升、張學良等因事失敗,噤若寒蟬,而張之於彼等亦頗有責言,固楊更證明其入京無何危險,張之相召且極欲就商一切,然後始實行於正月二日入京。楊因張之入京主政,其新派已瀕於滅亡,不得已而為最後之奮鬥,密謀東三省之獨立。以此首向奉張告密者,吳俊升也。吳且謂:楊已與党方聯絡,謀東三省之獨立,正為黨方謀全國之統一。又謂:哈爾濱之楊卓與楊有密切之關係,楊卓乃擔任謀北滿方面獨立者也。(按:楊卓因謀北滿獨立,事機敗露,被捕槍決。其在北滿方面之佈置已臻完妥,聯鬍匪及一部分之軍隊,所購軍夥[火]頗多。東三省各機關之俄員多與之有關係,已定陽曆年後起事。據奉方人曰:彼乃受國民政府之命令,得海參威俄當局之協助。又,楊在中東鐵路充監察員之職,固一重要之職員也。關於楊卓事,報端曾略載之。以謀東三省獨立之罪歸於鄭謙一人)。楊宇霆二日到京後,經奉張極力慰勞、懷柔,如(乃)實行為奉張籌劃一切。楊以[已]月之十九日出京返奉。奉方對於一切問題之方針、策略,至此,可謂已為全部之確立。茲可一一述之如左:

  (甲)臨時辦法:維持顧維鈞內閣

  (一)維護吳佩孚系統之預[顧]內閣,〈所〉以(為)尊重吳之表示。吳既解決靳部而聲勢複振,奉方有尊重之必要。倘再如從前數月之〈躬〉至[輕]視之態度,則吳必有種種不利奉之舉。尚有更重要之一點,即利用吳佩孚在河南抵禦黨軍及西北軍。奉方初用靳雲鶚,今靳已為吳所解決(當日之消息如此),靳之軍隊縱尚保存(是時關於靳軍已漸知之),其勢力亦必歸附党方,豫中之北方勢力,惟吳與靳而已,靳既不堪利用,則惟有利用吳矣。

  (二)奉張本人在今日既不能主政,而靳雲鵬、梁士詒又皆吳佩孚所反對之人,又不能當組閣之任,靳、梁而外,無第三人敢任閣席,除維持顧閣[3]外,無他法。

  (乙)永久辦法:張為總統。

  奉張元旦日主政之試圖既遭失敗,其所富有虛榮心,令其十分羞憤,惟恐報端之披露、譏諷,乃對報館、通訊社施行嚴厲之檢查。惟其羞憤、腦[惱]恨,故其嘗試總統之念乃益裂[烈]。于楊宇霆到京後之數日,對楊曰:我終久必要幹電[它]一下。即謂其無論如何終必一任總統而後已矣。前者,楊宇霆反對張之入京主政,因恐開罪于張,其措辭只敢謂:今日非大帥主政之時,大帥何不稍緩做正式總統。今張欲待時(先充分準備)而為正式總統,楊殊無反對之理由,倘再反對,乃恐新派自身之失利。故〈對〉張乃預許楊以種種利益條件,楊既取得種種利益條件,乃改變其從來之態度,允助奉張謀取正式總統。故奉方新派至此,乃與舊派一致為張謀總統矣。條件之內容如何,他人不得知之。學良方面謂:張已許楊直隸之地盤,此說可靠與否,尚不得而知。然學良乃預定為本人所有,惟恐楊之攫奪,因此有種種神經過敏之推測,亦意中事。惟張之必許楊以較好之地盤,殆無疑意[義]。楊日夜所欲望者,亦惟求一優厚之地盤,如直隸、江蘇等。因楊在東三省所處之地位及其權利[力]固至高大,然其實利〈所〉甚薄。東三省吏治甚好,賄賂之事極不多見,常有以午[舞]弊數元即入模範監獄者(不論職位如何高)。

  楊之積蓄殊不豐。去歲在江蘇所獲入十萬,倉皇離任返奉時,途次徐州,盡為陳調元所截去。楊近年複受種種刺激(如郭松齡之事),益覺(謀)固[個]人財富為不可緩矣。此亦楊之所忿,又贊成張之為總統也。陽曆年後以迄今日,奉張最所注重者,即為自身總統問題。奉方之人曰:所談者,亦即奉張之總統問題,奉張對於外交、財政、軍事以及對於其他一切事宜所定之方針,所取之策略,莫不以企圖正式總統為其惟一之標的。如何可以達到總統之標的,如何可以利用(于)總統之企圖,便決定如何之外交、軍事、財政上[之]方針策略。故在記述奉方其他一切之前,述中央政府問題,奉張之總統問題也。

  茲將奉張與楊宇霆所議定企圖正式總統之步驟、辦法一一述之如後,其中有一部分見之事實矣。

  (一)今次所圖,必謀正式總統,決探[采]〈平〉合法、(和)平革命之手段、方式。所有大元帥、總司令等類臨時非正式之名義,決不採用。

  (二)先積極為充分之準備正式總理[統]之實現,在準備未臻完妥以前,決不造就[次]實行(財政,外交等亦必先有準備)。今次奉張力促二五附稅之矣[已]實行,為作總統之一種準備。

  (三)必須在北洋系現有勢力範圍內,無一反對之人,始實行就(任)總統。其素持不甚贊成之態度者,必先一一疏通妥帖(對張宗昌等),或以妥善之方法剷除之(利用靳雲鶚輩對吳佩孚)。最近已明瞭豫南之真相,靳非特未為吳軍之解決,且與魏益三等與党方聯絡,起而實行驅吳。於是奉張乃立召靳雲鵬來京,許以來春組織新閣,囑其速為奉方拉攏乃弟。

  (四)在吳佩孚尚未實行下野以前,雖可就任總統,亦決不實行就任總統。

  (五)吳佩孚下野之後,必須河南之新首領為可與奉妥協之又[人]如靳輩,始行就任總統。

  (六)河南如果為黨軍或國軍所佔領,無論如何,決暫不就總統。

  (七)倘長江流域黨軍勢力範圍已又推展而不能實現。

  (八)倘至河南為黨軍或國軍所據,或長江現局又為黨軍所破壞時,奉方若與党軍棄戰言和,則亦可以就總統之任。

  (九)奉方迫不得已,或利用適當有利之機會,而對党軍及國民軍直接用兵之時,必當擱棄政治,暫不就〈任〉總統之任。

  (十)關於政黨方面,設法籠絡安福系、交通系、研究系[4]及直系政客等,使其消極方面多[少]為梗阻,且望其種種方面能加以贊助,而許之以將來之利益。

  (十一)關於總統之產生方法及新政府之組織方法,請奉方以外之各方人物籌議決定之。使各方皆負有若干責任,免除日後反對糾[紛]擾,且藉以示新政府非奉系一家之政府。十、十一兩項即設置外交、財政、政治三項討論會之用意也。

  (十二)在張未能實現就任總統之前,倘時局上遇有必要時,當先以恢復段祺瑞之臨時執政為過渡性,必先與安福系為切實之約定,過渡之時間,現[規]定為若干日。在過渡時間內,該系在臺上,應以全力助張謀正式總統,不得反顏(惟恐為安福系所欺)。

  右之第十二項,如安福系加入三討(論)會之條件,亦設置三大討論會用意之一也。

  (十三)財政之準備,先謀二五附稅之實行徵收,繼謀公債之發行與關稅會議之重開。其辦法曰[由]財政討論會議定之。

  (十四)外交之準備。疏通各國之事,由外交討論會擔任之,只希各國予以正式的承認。

  (十五)總統產生方法,有主張召集如民國元年之參政院以選舉之者;有主張恢復舊國會或恢復參議院以選舉之者;有主張以段政府之國民代表會議以選舉之者。此項代表當[尚]差兩省未選,但可以會[令]兩省於一個月選出。此等議員,近有七八十人在京津兩地活動,連日派代表向奉魯[張]往[晉]謁。

  (十六)擬以陰曆明年三月初一日為張就任總統之期。

  又,據另有報告,奉張在京,日惟迷戀于總統最高酣夢,最樂聞〈又〉與商量總統問題,除此以外,全不入耳。某君曾訪楊宇霆時,曾問之曰:以君之明哲,胡坐奉張之自蹈複[覆]轍而不之阻?楊慨然答曰:袁項城作洪憲之迷夢時,難道他身邊沒有一個明白人嗎?不過他一定要做,誰能攔阻得住他呢!亦只好聽其去作、贊成他去作罷了!我于奉張亦是如此。奉張因迷戀總統而迷戀京華,故雖歲雲暮矣,而猶不願歸。〈討〉楊歸去時,曾力勸張歸,奉張諾之,楊不敢定其必歸,故對人言為[如]奉張年前不返奉,彼乃[仍]當來京勸彼也。

  楊宇霆在京時,曾由楊度[5]傳達間接有所接洽。最後距楊離京前一日,石曾曾經被彼邀到楊處,親自晤談。楊向石曾明白表示:奉軍即入河南[6],解決吳、靳各部,據武勝關後,再與吾黨議和。曾約石曾與他同伴出京,轉赴南方主持和議。任可澄[7]攜帶偽閣員共同署名致吳佩孚的信,赴鄭州勸吳下野,讓鄭州于張學良。寇英傑派石龍川請奉軍速入河南攻武漢,謂武漢此時尚易攻,遲則防禦之事完成,便不易攻擊了,云云。

  北京臨時報告書

  1927年1月22日

  國民黨中央黨部檔案(九)4669

  1927年1月25日

  載《中國現代政治史資料彙編》第1輯第18冊

  [1]張作霖擬於舊曆年前入京 1926年11月30日,孫傳芳、吳俊升、張宗昌、閻錫山、商震、寇英傑、陳調元等16人聯名推舉張作霖為安國軍總司令。12月1日,張于天津蔡園就職,12月27日入京。當日,由外交處長訪晤各國駐京公使,告知張不日將親往訪晤。

  [2]吳俊升 (1863—1928),山東曆城人,行伍出身。袁世凱稱帝時封二等男爵。1921年任黑龍江督軍兼省長,後歷任東三省保安副司令,第五軍軍長、第六方面軍總司令兼保安司令等職,為奉系軍閥重要骨幹。1928年6月,與張作霖一起回瀋陽,在皇姑屯被炸死。

  [3]維持顧閣 1926年12月20日,張作霖在天津蔡園邀靳雲鵬、潘複等會商,請靳組閣,並請潘與之合作。靳當即接受,進行籌備。1927年1月7日,張變計,通電表示維持顧維鈞內閣。1月12日,顧內閣決定以國務院攝行大總統職權。

  [4]設法籠絡安福系、交通系、研究系 張作霖此項計劃已開始實施。1927年1月20日,張作霖以安國軍總司令名義函知國務院,為「禮羅耆碩,集思廣益」,設外交、財政、政治三個討論會。聘孫寶琦、陸宗輿為外交討論會正副會長;曹汝霖、葉恭綽為財政討論會正副會長;梁士詒、曾毓雋為政治討論會正副會長。梁為交通系元老,曹、葉為新交通系,曾為安福系,孫、陸為直系老官僚。

  [5]楊度 參見《守同志來信》注②。1927年2月5日,顧維鈞內閣任楊度為包甯鐵路督辦。

  [6]奉軍即入河南 1927年1月6日,張作霖決定奉軍入豫。2月6日,榮臻部最早進入彰德(今安陽)。2月8日,張作霖發表進兵河南宣言,內稱:「專為剿滅過激主義」,「豫中吳佩孚駐節,自任反攻,時閱半年,未聞豫軍進展一步。茲分飭直、魯聯軍及三、四方面軍分途前進,誓收武漢,進取粵湘。」至2月13日,奉軍完全佔領河南省黃河以北地區。3月9日,奉軍分3路渡黃河。3月17日,佔領鄭州,吳佩孚逃往洛陽、鞏縣,靳雲鶚敗退。4月7日,奉軍佔領郾城。

  [7]任可澄 (1877—1945),貴州安順人,清末舉人。曾組織憲政預備會,後與蔡鍔領導護國運動,任雲南都督府最高顧問。1918年任貴州通志局總裁,繼任貴州省長。時任顧內閣教育總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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