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奉系最近軍事計劃


  ——白和報告(一九二七年一月)

  近自張作霖就安國軍之職後,其討赤之聲似稍低降,而其和之望念,屢屢露之於外。然迄最近,證諸奉方對西北、對河南之用兵,更證諸奉方其他一切之言動,則又窺見其傾重于戰之一途。

  奉方內部於最近旬日間,確定其方針,內容如次:

  奉方對南之真意,可概括言之如左:姑以他人之兵力抵禦党軍、國民軍,他們能抵禦得住,固佳,如不能,則奉方出其生力軍以與轉戰數省疲敝無力之党軍、國民軍戰,如此,確信可取事半功倍之效。

  茲更詳細說明其策略步驟如次:(1)在今日,以孫傳芳、張宗昌兩軍與浙、皖黨軍交戰,更使吳佩孚之直系軍與豫西國軍交戰,倘能抵禦得住,奉方不廢[費]一兵一彈而可高枕無憂,自亦為奉方之所願。(2)倘孫、張、吳三軍能擊敗党軍與國軍,甚或克復浙、閩、贛、鄂、陝、甘諸省,則亦為奉方之所願。奉方正可依據預約或依據事勢之可能,而得直、魯、豫三省之地盤。(3)倘孫、張、吳三軍為黨軍和國軍所擊敗,則東南方面,第一犧牲者,自為先鋒之孫傳芳。孫滅,自然由宗昌繼之。在河南方面,第一犧牲者,自為忠於吳佩孚之直系軍。吳之滅亡,不過時間問題,倘能就豫省軍內覓得一適當之人,以為吳之代替者,驅之以抵禦國軍,此則計之上者。如果此項適當之代替者覓不出,則惟有調奉軍實行入豫,進而與黨軍直接交戰,此則計之下者。其所認為適當之代替人乃靳雲鶚、田維勤、魏益三、寇英傑、齊燮元等五人,最近設盡方法極力拉攏此五人,依然只田、齊二人可就其范,此張作霖對於河南所以十分愁慮,無時或釋者也。(4)倘長江方面張宗昌複繼而為黨軍所擊敗,河南方面吳佩孚覆滅,或代替人根本覓求不得,或代替者亦繼吳而滅,此則張作霖之所更願。

  張宗昌、孫傳芳、吳佩孚倘能戰勝黨軍,則彼等在北方政治上之勢力與地(位)自必驟然增高,同時奉方之地位與勢力亦必驟然低減,此自為張作霖所不願者。

  反之,張、孫、吳皆為黨軍所擊敗覆滅,北方統成奉系之天下,純成張氏父子之天下,張氏父子而欲圓其總統、皇帝之夢,誰敢反對之者,此其一。張、孫、吳覆滅而後,奉軍立傾其早已備妥之全部東北軍起而與党軍、國軍直接交戰。黨軍已轉戰湘、閩、贛、浙、皖諸省,先後戰勝吳佩孚、孫傳芳、張宗昌諸大實力者,則其元氣必已大傷特傷,凋敝疲懈,甚至不堪再戰;至於國軍方面,自敗退西北,元氣今猶未複,歷經陝中崎嶇之道,複作戰如許之久,迨其敗退吳佩孚之後,其戰鬥力亦必大減,或並黨軍而更不若。若論我東北之軍,補充修[休]養至如是之久,實一充實、堅強之實[生]力軍,以之擊破疲敗[敝]之党軍與國軍,直如摧枯拉朽耳!決戰之期,最多為一月,最後勝利自然歸我奉方,占取豫、陝、鄂、贛、蘇、皖、浙、閩,易如反掌。今日黔等省,各派將領正與我奉方接洽聯絡,屆時正可會同川、黔等省進而窺複湘、粵,則統一中國易如反掌。彼時既由我張作霖統一之,則萬民擁戴,世界欽崇……(以上為張作霖與張學良之一段密語)。

  以上為奉方對南之方針與計劃,皆出於楊宇霆之規劃[2]。楊草有極詳細之計劃書,旬日前,派張[臧]式毅到津與(張)作霖為最後的具體決定。

  先是,張作(霖)與張宗昌議定地盤分配之〈包〉辦法:(1)蘇、皖歸宗昌。(2)宗昌取得蘇、皖後,以直隸讓之于奉方(現時適以豫局危急,奉張在直隸境內繼續擴充防地,入占保大,褚玉璞在保極力把持,而所保亦只有六十餘縣而已)。(3)宗昌取得贛、浙而後,則魯省讓之與奉方。

  江蘇地盤,本亦為奉方之所必爭,而張作霖則竟與宗昌訂定上述之協定,而將蘇省讓之宗昌,其重要原因在當時為左列種種。

  張氏總統欲過於熱切,而宗昌則系反對最激烈之人,作霖乃不得不盡其力之所及懷柔宗昌。苟奉張不以蘇省讓宗昌,或竟以他種辦法取得蘇省為己有(如收買蘇省十萬國軍),則宗昌勢必對奉取敵對或倒戈之行動(是時,宗昌方面特意散佈一種謠言,謂:宗昌不便出頭反奉,將是褚玉璞實行倒戈云云,實所以威嚇奉張者也)。而事實上,奉軍又不能先魯軍而入蘇省,縱不許宗昌取蘇,而宗昌亦有取蘇之可能。此外,東南民眾複為拒絕奉、魯軍之熱烈運動,亦引起張作霖之極端得意。張在今日,乃買人心,做總統之將[夢]。縱令奉軍有入蘇充分可能,張必亦不屑貿然而為之,以觸群眾之怒也。

  右之所述,乃是奉張與宗昌訂立協定之當時,其不能不以江蘇讓之于宗昌之原因也。張宗昌能相對的贊成安國軍之組織者,亦即以取得蘇、皖故耳。

  宗昌之贊成安國軍,乃是有條件的,即安國軍總司令應專以對南對西北之「軍事」為任務,不得牽涉及於「政治」。故其致張作霖之賀電,亦只在「討赤」兩字上做文章(閻錫山亦然)。作霖欲入京主政者,固以外交團之消極拒絕,同時,實亦以魯張之陰示反對也。

  當張作霖決將蘇讓于宗昌,楊宇霆大為不悅。楊之出關返奉,實有負氣而去之意味。惟楊返奉而後,為大局設想,則轉覺充[棄]蘇之為計,棄蘇而後,則可避與黨軍直接交戰,任孫傳芳、張宗昌當戰局之沖,于奉方尤有無恨[限]之利益,於是乃草成一對南之計劃書,內容大致如後所述。

  江蘇讓歸魯方,實為上策。假使奉軍之今日佔有江蘇,則黨軍既入浙、皖,奉軍勢須立與直接交戰。縱然財政諸項籌有辦法,可以勉強一戰,亦絕無必勢[勝]之把握;倘財政仍如今日之困難,則必難得持久之戰,結局或陷失敗之境。吾人已往但知對南用兵之不可,今則吾人已發現暫不用兵之極端有益。孫傳芳終必為時勢所犧牲而受淘汰,然孫滅之後,尚有張宗昌為孫之代替者。既有魯、孫兩軍為我奉軍抵禦黨軍,我奉得兩重屏障,正可高枕無憂,休養一切。宗昌與黨軍苦戰之結局,十之六七,彼殆將繼孫而陷於敗滅之境。然党軍馳數省于打敗魯軍之後,亦必精疲力竭,彼時也,我奉突出生力軍二十萬以擊疲敝之黨軍,必若摧枯拉朽,事之至輕易者也。(豫)亦宜首先設法造成類似最[對]南之局,使該省境亦有如孫、張其人者,為奉作一時之屏障,為奉作先鋒,挫除敵方之氣勢與戰力。靳、魏之輩于未來之豫局關係最重,奉首當聯絡之,使其不為南用,而為奉用。閣揆一席,不妨畀諸雲鵬,但須其確有把握拉攏乃弟。河南地盤不妨與雲鶚,但須其確願與党、國二軍作戰,他如忠吳各軍亦不妨助以餉械,使其一致對敵。如是,則奉可高枕臥矣。靳、魏等及其他直系各軍,以其內容之雜亂,餉械兩乏,絕無戰勝党、國二軍之理,其必歸於失敗、淘汰,亦可預言。而豫中之党、國兩軍亦必成強弩之末,然後奉之生力軍出而一鼓蕩平之,多則十萬人,少則五六萬人可耳。如是,則第一步,陝、豫、鄂、贛、蘇、皖、浙七省,必立歸我有;然後第二步,整備大軍,聯絡西南各省反赤將領,進而肅清珠江,則統一中國者,非奉方其誰?目前奉之于党、國二軍,萬必當虛為委蛇,有代表來接洽時,不妨示好,實使其疏於預防,則將來收效更大更速也。

  張閱楊之計劃書畢,不禁拍案叫絕曰:「真聰明!鄰閣真聰明!」曾以之示其子學良與吳俊升,亦極口贊成。於是,楊之計劃書,乃成定議矣。

  此次英公使藍得森在津與張會議[3],張謂藍曰:予統一中國已有把握。藍謂:言其詳。張謂:明春即可明瞭,蓋即暗指楊所擬之計劃(亦即奉方既定之方針)也。

  東南長江方面,在奉方視之有孫傳芳與張宗昌抵禦黨軍,在最近短時期內,自可無虞。惟河南方面,在奉方則認為十分危危,蓋忠吳(佩孚)之軍餉械缺乏,無作戰之能力。而靳、魏之輩複傾于南,奉方雖正積極設法拉攏豫中各軍,使其打先鋒抵禦國軍,然成效如何,尚不可知。且國軍沖至鄭州,與党軍、樊軍並靳、魏等會合一起,勢必不可輕侮,而奉軍則又不能不入豫與之交戰,既無必勝之把握,自非經過重大之犧牲不可。然犧牲之結果,未必能驅除党軍、國軍、樊軍、靳、魏等軍數大勢力於豫境之外。今日奉方之于河南,真可謂憂心如痗,寢饋難安者矣。

  東南長江既有孫傳芳、張宗昌為作屏障,正可持隔岸觀火之態度,而河南之危,則危如壘卵,朝不保夕。故今日奉方之軍事,已完全置重於京漢線上矣。

  最近奉方之人幾以戰訊報告張作霖者,若謂黨軍在浙、皖方面如何勝利進展,張不以為意,甚或置若罔聞;若謂國軍在豫西方面如何勝利進展,則張立現憂慮之色,同時奉系之機關報,亦取如此之態度。即北京警察所檢查通訊社稿,對於杭州失守、安慶危急之新聞,不甚扣留,對於西北軍勝利之新聞,有時並官電亦不准載(對各家通訊社皆如此),亦可見奉方內部恐慌一斑矣。

  兩三日前,張作霖迭得探報。一謂:馮玉祥已決定取得鄭州,而後立向保大,北京進展,奉方如願與之和,則須將京綏、京漢兩線交還國軍云云。又一探電,謂:馮與靳雲鶚接洽妥當,靳暫勿逼吳佩孚出走,俾大軍到鄭時,可以生擒吳氏,以吳交付國民,由國民與吳結算六七年來之戰賬,是否每次戰禍皆吳一人所釀出云云。蔡家花園會議席上所陳列者,皆此等關於豫事之電文也。

  奉方希冀地盤最為急切者,乃張學良與韓麟春。學良之直隸已逐漸到手,麟春之目標則在湖北(不要破爛不堪之河南),(河南擬畀於珍),故麟極力主張奉軍即入豫加入前線作戰。謂再延緩,至國軍攻下鄭州之時,奉軍雖欲入豫,恐為時勢所不許。對於吳佩孚則不妨立刻請其下野,不可再事姑容云云。而張作霖與楊宇霆等則俱不以為然。第一,奉軍此時入豫,縱為重大之犧牲,亦難操必勝之算;第二,吳佩孚最好由党軍、國軍推倒之,奉方既素標榜信義二字,不能由奉方之手而使吳倒;第三,直系軍為國軍擊潰之際,奉軍正可繳其械。蓋張氏必欲依照前述之方針步驟而行,先以地盤餉彈鼓勵豫中直系軍,使之抵禦國軍,減滅國軍之聲勢和戰鬥力,然後奉軍始起而擊破之。今日之軍閥注重在討便宜,而此則大討便宜之事也。

  張作霖刻正積極聯絡靳雲鶚,前已令靳雲鵬電告乃弟,許乃弟以河南地盤。盛傳靳雲鶚已為張作霖聯絡成功,已來電賀張就安國(軍)總司令職。惟謂因環境關係,須請張勿以賀電公諸報端。靳雲鵬因辦妥此事,奉張始畀以組閣之任云云。此項傳說,亦有謂為可信者,謂靳雲鶚所求者惟地盤,奉張既許以河南,雲鶚自可欣從。党方宜速與靳成立妥協[4],遲恐有誤。

  雲鶚二次派楊湘為代表,于十七日由信陽動身,先往見張宗昌,繼再來津見張作霖。吾人不妨姑就此點而加以推測,雲鶚與奉張在月之十七日以前,必尚未成立妥協,如果已經成立妥協,雲鶚似乎無派代表往見宗昌之必要,更不能先見宗昌而後見奉張,故妥協縱成立,亦必在十七日以後。

  靳與党方磋商條件,既不能取得滿意之地盤,而奉張則速以河南許與之,靳之舍黨而就奉,亦屬意中之事。換言之,即靳雲鶚與奉方亦有妥協之可能,惟在今日,則尚嫌稍早耳。雲鶚之於今日附南歸北,必尚在猶豫未決中,暫以灰色的態度,對黨、奉兩方皆極力周旋,以待時局之進展,觀時局之進展如何,再為最後之決定。大約楊湘日內可到京津,真相如何,不久便可探明(雲鵬組閣,雲鶚將來必可多得軍餉,此層也可誘雲鶚附奉也)。(上系十二月二十五日天津所寄之報告)

  《中央政治通訊》第15期

  1927年1月5日以後

  [1]題解 本篇注明:「系十二月二十五日天津所寄之報告」。當經李大釗審定以北方區名義向中共中央的報告。

  張作霖於1926年12月1日于天津蔡園就任安國軍總司令。當日即基本決定軍事戰略方針,即由孫傳芳擔任長江前線,由張宗昌直、魯軍在江北為其後盾;由韓麟春17軍由京漢線援吳佩孚;由湯玉璽、高維岳協助閻錫山在包綏方面防範國民軍。其後,矛盾的焦點集中在河南方面。12月8日,任於珍為奉軍援豫總司令。連續三日致電吳佩孚向武漢反攻。12月10日,奉軍以磁縣為中心已集結完成,並與吳部發生衝突。1927年1月6日,張作霖決定奉軍大舉入豫。本篇反映此前的奉方情況。

  [2]皆出於楊宇霆之規劃 楊宇霆,字鄰葛。1926年12月10日,被張作霖任命為安國軍總司令部總參謀長。

  [3]英公使藍得森在津與張會議 藍得森,應為藍普森。1926年12月22日,在天津拜晤張作霖。

  [4]党方宜速與靳成立妥協 此問題,李大釗甚關注。其戰略意義,後為事實所證明。吳佩孚對於奉軍入豫,時而動搖,時而接受,忽而抗拒,惟靳雲鶚自與南方接洽後堅決與奉對抗。1927年2月8日,張作霖宣言進兵河南。2月12日,田維勤、魏益三等公推靳為河南保衛軍總司令。吳部基本上歸靳指揮,與入豫奉軍進行激戰,既使吳佩孚進攻馮玉祥國民軍的計劃歸於夭折,亦使奉軍不能直接威脅武漢。至1927年6月,入豫奉軍終被北伐軍與國民軍擊敗,退到黃河以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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