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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豪


  (一九一三年十一月一日)

  灑一滴墨,使天地改觀,山河易色者,文豪之本領也。蓋文之入人者深,而人之讀其文者,展卷吟哦,輒神凝目炫于其文境,潛移默化,觀感旋殊,雖曠世異域,有千秋萬里之遙,而如置身其間,儼然其時其境也者。文字感化之偉,充其量可以化魔於道,化俗於雅,化厲於和,化淒切為幽閒,化獰惡為壯偉。三寸毛錐力,能造光明世界于人生厄運之中。則夫文豪者,誠人類之福星也矣。

  長天一碧,萬木蔥森,人影在山,樵歌出谷,科學家視之,僵石枯木之類耳;而一經文豪之點綴,則覺清風習習,透人肌骨焉。楓葉蕭蕭,江濱漁火,鐘聲夜半,月落烏啼[1],科學家視之,聲光變動之象耳;而一經文豪之絢繪,則幽深瀟灑,萬念俱息焉。盡文豪之眼界靈機,悠悠宇宙之間,形色萬殊,無不可為發舒性靈,感觸興趣之資。造物者降生萬物,而不能使其所生之物,各自直覺其生機之大本,局部自限,缺陷靡窮;文豪本其直覺,發為文章,俾人天物我之實相,稍能映露萬一,以通消息於其間,而補造物者之缺陷,斯其有功於造物者不小也。

  嗟嗟!古今文豪,其身世何多在怨悲淒苦、飄零淪落之中也。征之東西,如出一轍。文王錮居羑裡,寂寞鐵窗,乃演《周易》[2]。左丘失明,乃傳《春秋》[3]。屈靈均忠愛纏綿,而蔽傷於讒,憔悴行吟,卒沈湘水,而(作)《離騷》、《楚辭》[4],《詩》[5]亡而後,此其繼音。馬遷[6]身被宮刑,填胸憤慨,《史記》之作,模式來茲[7]。乃至少陵憂國[8],血淚揮幹。白也無家,佯狂棄世[9]。放翁有種族之痛[10],漁洋有故國之思[11]。他如金聖歎、李溫陵之流,千古奇才,竟罹慘禍[12],殺其身而不足,更毀其書。中土文豪,大抵有身世悲涼,家國陵夷之痛者。而環稽西乘[13],唐德[14]系出名族,中年飄泊,流寓天涯,《神曲》之作,為意大利文學之警鐘。傑爾邦德士[15]少年投筆,荷戈從軍,雷邦特之戰,傷中左腕,展轉歸途,虜於海寇,五載窮島,困苦作奴,僧侶救之,始返故國,潛心著作,致西班牙文學得躋于英、德之林。漢伯德曼[16]目擊社會悲慘,痛心階級制度之不良,發憤著書,有十九世紀沙翁[17]之目。伊普遜[18]以貧商之子,生於北歐,寂寞荒寒,貧且不能自給,童年供使,藥屋愉[偷]閑,輒事文學,大學卒業後,傷祖國文學之不振,閉戶著書,對茲缺陷社會,不憚口誅筆伐,文章聲價,重于全歐。士多林貝爾西[19]幼時,無力求學,艱苦卓絕,著書自活,為文傷時厭世,頗極深酷淒切之致,瑞典奄無生氣之文學,至是始有新機。托爾斯泰[20]生暴俄專制之下,揚博愛赤幟,為真理人道與百萬貔貅[21]、巨家閥閱[22]、教魔、權威相搏戰,宣告破門[23],殺身之禍,幾於不免,而百折不撓,著書益力,充棟汗牛[24],風行一世。高爾基[25]身自髫齡[26],備曆慘苦,故其文沈痛,寫社會下層之黑暗,幾於聲淚俱下。凡此者類皆艱苦備嘗,而巨帙宏篇,獨能照耀千古者也;是豈文章憎命[27],才華有以使之然歟?抑遭時不遇,蕩析流離,餘茲歷劫之身,乃得優遊以事文學,故其言之深長足以動人歟?嗟嗟!江山故宅,文藻空存,冊籍千秋,聲華不朽。吾儕生茲末世,不見古人之面影,不聞古人之欬謦[28],徒對陳編,悵維遺跡,歎文豪之遭遇,不禁掩卷失聲也矣。而于彼古人,雖軀盡骨灰,一點靈光,尚能巋然與天地終古,亦安庸吾輩之欷歔慨感為者!文豪之幸不幸,夫豈在瞬息百年之遭遇也哉!

  吾嘗論文豪與世運之關係,其見重於社會,不在盛世,而在衰世。蓋當承平之世,物阜民康,群德日進,飲食各適其宜,作息各得其所,凡屬圓顱方趾之倫,均得優遊歌舞於熙皞和樂之天,擊壤鼓腹之歌[29],曲巷流俗之諺,何莫非盛世元音,粉飾泰平,文章祝頌,豈必俟夫文豪者。若夫世衰道微,國風不作,舉世滔滔,相率而趨於罪惡之途,百物喪盡,民不聊生,天地有晦冥之象,群象無生人之趣,倘無文豪者應運而出,奮生花之筆,歌黍離之章[30],則蚩蚩者不平之訴,呼籲何從,而精神上乏優美高尚之感化,懺悔之念,亦無自而發。人心來複之機既塞,惟日與禽獸暴掠強奪,相殘殺以自活,其類將絕滅於天地之間也久矣。文豪之于衰世也,顧不重哉!顧不重哉!

  抑吾聞之,千古之文章,千古文人之血淚也。蓋歡愉之詞難工,而愁苦之音易好。昔人嘗有「詩以窮而益工」[31]之語矣。夫喜怒哀樂,同為心理之變象,胡以一時感性之殊,發為文章,遂有聲韻工拙之別。蓋嘗考之,其因緣有二:一世界觀,一同情心也。吾人幻身於茲,假現世界,形軀雖間物我,精神則源於一。故優美高尚之文章,每為世人所同好。作者執筆之際,愁思鬱結,哀感萬端,悄然有厭倦濁世之思,精神之所傾注,恍然若見。彼真實世界之光影,不自知其流露於聲氣之間。人天物我,息息相見以神,故能得宇宙之真趣,而令讀之者,有優美之感。若彼歡愉之詞,大抵囿於茲世,紛紜人事,幻妄塵緣,烏從窺宇宙之美,又烏能深動乎人者,此愁苦之辭易動世界觀者一也。人之生也,一切苦惱,環集厥躬,匆匆百年,黃粱夢冷,無強弱,無智愚,無貧富,無貴賤,無男女,生老病死,苦海沉淪,必至末日懺悔[32],始有解脫之期。芸芸有眾,夫誰無隱痛者,平居特未嘗以示人耳。一旦讀愁苦之詞,哀怨之什,覺滿腔熱淚,灑泄無從者,作者已先我而淋漓痛切出之,安能與作者無同情之感者?騷人之怨,秋士之悲,幽恨纏綿,有展轉不忍釋手者矣!此愁苦之文之易動同情心者二也。

  嗟嗟!世之衰也!怨氣鬱結,人懷厭世之悲觀,文人于此,當以全副血淚,傾注墨池,啟發眾生之天良,覺醒眾生之懺悔,昭示人心來複之機,方能救人救世,使更以愁怨之聲,悽愴之語,痛其心脾,斷其希望,則求一瞑而自絕者,將接踵以聞也。暴俄肆虐,民遭荼毒,一時文豪哲士,痛人生之困苦顛連,字裡行間,每含厭世之彩色,凶生贊死,厭倦人間,如蘇羅古夫[33]、阿爾慈巴塞夫[34]、載切夫[35]等,各以詭幻懾人靈魂之筆墨論「死」,致一般青年厭世、自裁者日益加多。雖文學本質,在寫現代生活之思想,社會黑暗固無與于作者,而社會之樂有文豪,固將期以救世也。徒為厭世之文,不布懺悔之旨,致社會蒙自殺流行之影響,責又豈容辭乎?

  嗟呼!嗟呼!中土不造,民德淪喪,天理人紀,蕩然無存,憤世者已極厭世之懷,當代作者,其有大聲疾呼,以喚醒眾生於罪惡迷夢之中者乎?宜知所慎擇,勿蹈俄人之覆轍,度人度世[36],其在茲矣。

  署名:李大釗

  《言治》月刊第1年第6期

  1913年11月1日

  【注釋】

  [1]楓葉蕭蕭,江濱漁火,鐘聲夜半,月落烏啼 語出唐張繼詩《楓橋夜泊》,全文為「月落烏啼霜滿天,江楓漁火對愁眠。姑蘇城外寒山寺,夜半鐘聲到客船。」

  [2]文王錮居羑裡,乃演《周易》 文王,即周文王,姓姬,名昌。商王朝末年周部落的領袖。在他的統率下,周部落迅速發展壯大,勢力從關中一直擴大到江淮、江漢之間。隨著周的壯大,周、商之間的衝突日益加劇,商王紂一度把姬昌囚禁在羑裡。傳說囚居期間,姬昌曾為《易經》作辭。後獲釋,稱王,積極準備滅商。其子姬發(武王)終於滅商。《周易》乃書名,亦稱《易經》、《易》。原為古代的蔔筮書,有連山、歸藏、周易,謂之三易。今但存《周易》,後成為儒家經典之一。所以稱為《周易》,歷來有兩種說法,一是表「易」之道周普,無所不備;一是認為乃取岐陽地名,即「周原膴膴」之「周」,以別于殷易。《周易》的內容包括《經》和《傳》兩部分。《經》亦名《易經》,主要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。舊傳伏羲畫卦,實際其萌芽期可能在殷、周之際,西周時大體形成。《傳》亦名《易傳》,是對《經》的解釋,共十篇,舊稱「十翼」。成書於《經》之後,舊傳為周文王所作,實際當在戰國末期,非一時一人之作。舊時有鄭玄注,已佚。今通行本有《〈周易〉注疏》,三國魏王弼、晉韓康伯注,唐孔穎達正義。

  [3]左丘失明,乃傳《春秋》 左丘,即左丘明,春秋時魯國人。姓左,名丘明。或說複姓左丘,名明。曾任魯國太史。相傳雙目失明,而撰有解釋儒家經典《春秋》的《春秋左氏傳》,記魯隱公元年(公元前722年)至魯悼公四年(公元前404年)的歷史。又傳撰有《國語》,記西周穆王至春秋時期周王室及魯、齊、晉、鄭、楚諸國多端事件和群臣言論。

  《春秋》,亦稱《春秋經》,儒家經典之一。相傳孔子依據魯國史,參考周王室及各諸侯國史官的記載整理修訂而成。起自魯隱公元年(公元前722年),終於魯哀公十四年(公元前481年),計二百四十二年。內容記載周室和各諸侯國間的政治、軍事活動,文字簡約。解釋《春秋》的有《左氏》、《公羊》和《穀梁》三傳。在古代,《春秋》經文和三傳分列,今經文載於各傳之前。

  [4]《離騷》、《楚辭》 《離騷》,屈原(別號靈均)的長篇敘事詩之一,自敘其生平與志願。取名「離騷」,意謂憂患之作。《史記·屈原賈生列傳》:「離騷者,猶離憂也。……屈平(按:即屈原)之作《離騷》,蓋自怨生也。」

  《楚辭》,亦作《楚詞》,本為楚地歌謠。屈原吸收其營養,創作出《離騷》、《九章》等巨制鴻篇。後人仿效,名篇繼出,成為一種有特色的文體,通稱楚辭。西漢劉向編輯成《楚辭》集,東漢王逸又有所增益,分章加注成《楚辭章句》。

  [5]《詩》亡 「《詩》亡」觀念始見於《孟子·離婁下》:「王者之跡熄而《詩》亡,《詩》亡然後《春秋》作。」這裡,李大釗把《離騷》、《楚辭》也看作繼《詩》而出現的歷史文獻。

  [6]馬遷 即司馬遷(約公元前145年或135年—?),西漢夏陽(今陝西韓城南)人,字子長。早歲隨父攻讀,並就學于董仲舒、孔安國,20歲開始漫遊大江南北,考察山川形勢,採集遺聞軼事。武帝元封三年(公元前108年),繼父職任太史令,開始整理古代史籍。天漢三年(公元前98年),因替李陵降匈奴一事辯解,獲罪下獄,慘遭腐刑。出獄後,于太始元年(公元前96年)任中書令,學古聖賢發憤著書,完成史書計一百三十篇,稱《太史公書》,後稱《史記》。

  [7]《史記》之作,模式來茲 指司馬遷著《太史公書》,敘述從黃帝以來至漢武帝之時三千年的通史,開創我國「紀傳體」史書的先河,為後世史家奉為古代歷史著作的典範。

  [8]少陵憂國 少陵即杜甫。杜甫遠祖杜預是京兆杜陵(在長安城東南,秦時為杜縣地,因有漢宣帝陵墓,故稱杜陵)人,杜甫在長安時,又曾在杜陵東南之少陵(因是漢宣帝許後葬地,故有是名)住過,所以杜甫在其詩中或自號「杜陵野客」(《醉時歌》:「杜陵野客人更嗤,被褐短窄鬢如絲」),或自稱「少陵野老」(《哀江頭》:「少陵野老吞聲哭,春日潛行曲江曲」)。後人常以少陵稱杜甫。

  杜甫降生于唐王朝的強盛繁榮時期,又親身經歷了從繁榮到衰落,從安定到紊亂,從強盛到虛弱的過程,到他死時國內極度紊亂,外族不斷入侵,人民生活極度困苦。他的一生除了早期有十年「裘馬清狂」的生活以外,一直是以饑寒之身永懷濟世之志,「上憫國難,下痛民窮」。尤其在安史之亂後直至他去世,真是隨時隨地都想到他所處的干戈擾攘、國困民疲的時代。在他的詩歌中,時時響起「窮年憂黎元,歎息腸內熱」和「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」等等憂國、哀民、傷時的深沉而強烈的呼喊。直到逝世前,他還在詩歌中寫道:「戰血流依舊,軍聲動至今」,深以國家災難為念。所以李大釗說:「少陵憂國,血淚揮幹」。

  [9]白也無家,佯狂棄世 白也,指唐詩人李白。杜甫《春日憶李白詩》:「白也詩無敵,飄然思不群。」後人因以「白也」稱李白。

  李白一生大半時間「浪跡天下,以詩酒自適」。他一方面鄙夷權貴,所謂「出則以平交王侯」,但他實際上又不能安然隱居山林,所謂「遁則以俯視巢許」。他真正的抱負是做君主輔弼大臣。這就在他思想上形成「出世與入世」的深刻矛盾,從而使他即使遇到機緣到了皇帝身邊(天寶時得供奉翰林),也只能是很快受到排擠、冷落,落得個失意而歸,以布衣之身漫遊山川。但他思想上的主流是關心國家,積極入世的。這不僅表現于他對玄宗後期腐敗政治的揭露批判,更表現於他在安史之亂中參加永王璘的幕府,他的本意是為恢復國家的統一安定盡力,「誓欲斬鯨鯢,澄清洛陽水」。但永王璘因不聽號令為肅宗所滅,他也因此獲罪被流放夜郎。而他流放回來,還為安史之亂未平「中夜四五歎,常為大國憂」。直到他去世前一年(61歲),當聽到太尉李弼率大軍出鎮臨淮,討伐安史叛軍,他還從江南北上,準備從軍殺敵,因病不得不半路折回,第二年便逝世了。在《臨終歌》中,他為自己的政治抱負不能實現極其遺憾。可見他的詩酒狂放,乃是苦悶的不得已的表現,所以李大釗說他是「佯狂棄世」。

  [10]放翁有種族之痛 放翁,即陸遊(1125—1210),字務觀,越州山陰(今浙江紹興)人。南宋詩人。因平日行動不拘禮法,人或譏其頹放,因自號放翁。他的一生正當宋王朝腐敗不振,屢遭金人(女真族)侵犯的時候。他誕生後的第二年(1126年)金兵攻陷汴京,他父親陸宰攜他向南逃亡,先至壽春,後歸山陰,這期間有時「經旬不炊」,夜聞金兵馬嘶,歷經艱險,飽經喪亂;直至成童,又深深感受到從士大夫到民眾的激昂的抗敵心志。他一生不忘國恥,喜談恢復,他的詩「言恢復者十之五六」。在政治上他一直對金主戰,至死深以未見國土恢復為恨,臨終前留下的《示兒》詩,諄諄囑咐的便是「王師北定中原日,家祭無忘告乃翁」。因此,李大釗說放翁深懷種族之痛。

  [11]漁洋有故國之思 漁洋即王士禎(1634—1711),字貽上,號阮亭,又自號漁洋山人,山東新城人。生於明末,入清後應科舉試,順治十五年(一說為順治十二年)中進士,曆官至刑部尚書。他本名士禛,因避雍正(名胤禛)諱改稱士正,乾隆中賜名士禎(實際上他已去世)。他一生仕途順利,又名望很高,為詩壇領袖數十年。他在詩的理論方面提出「神韻」說,主要指詩的意境「以清遠為尚」,要求寫得清淡幽遠,富有情趣和風韻。實際也是回避反映現實和懾于清初的文字獄的一種反映。而這都同他仍有明代遺民常懷的故國之思有關。

  [12]金聖歎、李溫陵之流,千古奇才,竟罹慘禍 金聖歎(1608—1661),名采,字若采,明亡後改名人瑞,法號聖歎。吳縣(今屬江蘇)人。明諸生,入清不仕。曾評解《離騷》、《莊子》、《史記》、杜詩、《水滸傳》與《西廂記》,併合稱之為「六才子書」。其中《水滸傳》的評點對清代小說理論與文學批評影響很大。後因「哭廟案」,以大逆罪被殺。李溫陵 即李贄(1527—1602),明代思想家、文學家。號卓吾,又號宏甫,別號溫陵居士。泉州晉江人。他激烈地抨擊孔孟,批判宋明理學,認為所謂「存天理,滅人欲」是虛偽說教,主張「穿衣吃飯,即是人倫物理」。在文學方面,反對剽竊摹擬,主張創作必須抒發己見。終被統治者以「敢倡亂道,惑世誣民」的罪名拘禁而死於獄中。

  [13]西乘 指西方的歷史、文化典籍。乘,此處意為載,載事。《孟子·離婁下21》:「晉之乘」,即指晉國記事之書。

  [14]唐德 但丁(Dante Alighien,1265—1321)的舊譯,意大利詩人,出身于佛羅倫薩一沒落貴族家庭。1300年當選為佛羅倫薩共和國六大行政官之一。後被反動教會勢力放逐,流落意大利各地,最後客死臘萬納。其代表作是流放期間寫成的長詩《神曲》,由《地獄》、《煉獄》和《天堂》三部分組成。此書,特別是《地獄篇》,鮮明地表現了意大利的現實生活,接觸到一系列迫切的社會政治問題。顯示了反教會、反封建的傾向和渴望國家統一的熱情。恩格斯稱其為「中世紀的最後一位詩人,同時又是新時代的最初一位詩人」(《馬克思恩格斯全集》第2卷,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,第430頁)。

  [15]傑爾邦德士 今譯塞萬提斯(Miguel de Cervautes Sarvedra,1547—1616),西班牙作家,出身沒落貴族家庭。1571年10月,參加西班牙—威西斯艦隊同土耳其艦隊在勒班陀(一譯勒邦德,即本文所說「雷邦特」)附近發生的海戰,受重傷失去左臂。1575年返國途中為海盜俘獲,囚居阿爾及利亞,五年後被贖回國。因生活所迫,當過軍需員和稅吏。1587年,因按規定徵收了厄西哈大教堂講經師囤積的麥子,教會將他革出教門。還因得罪權貴和教會,兩度被誣下獄,這使他看到了社會的黑暗和人民的不幸。他的代表作《堂吉訶德》,就是在獄中醞釀成熟的。

  [16]漢伯德曼 今譯霍普特曼(Gerhart Hauptmann1862—1946),德國劇作家,生於小商人家庭。早年在耶拿大學學習自然科學。1883年赴意大利,次年歸國。最初寫短篇小說,1889年因劇作《日出之前》的發表成名,成為德國自然主義派的代表作家。一生寫有劇本三十餘部,其中尤以反映1844年西里西亞織工起義的《織工》最為著名。1912年獲諾貝爾文學獎。

  [17]沙翁 指莎士比亞(William Shakespeare,1564—1616),英國劇作家、詩人。出身￿斯特拉福鎮一市民家庭,早年任小學教師,後到倫敦謀生,當過劇場雜役、演員,後致力於編劇。著有大量長、短詩與劇作。現存十四行詩154首,劇本37部。作品反映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英國社會的各種矛盾,深刻揭露封建制度的腐朽黑暗,及資產階級對財富與權力的貪求;宣揚人文主義,提倡個性解放。其劇作對於英國乃至歐洲文學的發展有深遠影響。

  [18]伊普遜 今譯約翰·易蔔生(Henrik Johan Ibsen,1828—1906),挪威劇作家。生於一破產商人家庭,做過藥店學徒,青年時受歐洲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影響,曾參加挪威民族獨立運動。1848年開始寫作,中年後陸續發表社會問題劇《社會支柱》、《玩偶之家》、《國民公敵》等,提出了關於道德、宗教、法律、教育和婦女地位等社會問題,揭露資本主義社會自由、民主的虛偽和資產階級的利己主義,主張通過道德完善和個人主義改革社會。其作品對近代戲劇的發展有廣泛的影響。

  [19]士多林貝爾西 今譯奧古斯特·斯特林堡(Johan August Strindberg 1849—1912),瑞典劇作家、小說家和詩人。生於斯德哥爾摩的商人家庭。做過教師、演員、記者和皇家圖書館管理員,曾多次僑居國外。早期作品大多是描寫青少年時代生活的文學劇本。1879年發表抨擊官僚和投機商的長篇小說《紅房子》(又譯《紅屋》)而一舉成名。19世紀80年代,受挪威作家易卜生的影響,轉而反映現實生活,完成自傳作品《家僕之子》。李大釗認為他為文「傷時厭世」,但其文學創作活動給瑞典文學帶來新機。

  [20]托爾斯泰 指列夫·尼古拉耶維奇·托爾斯泰(Лев Николаевич Толстой,1828—1910),俄國作家,出身貴族,在喀山大學讀書時,受到法國啟蒙思想影響,不滿沙皇制度。後從軍,參加克裡米亞戰爭。曾遊歷西歐。其代表作有《戰爭與和平》、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和《復活》,描繪了19世紀中期俄國社會的生活和變化。其後期作品,表達了農民的思想和要求,無情地抨擊地主資產階級的殘酷剝削和壓迫。晚年離家出走。托爾斯泰的思想,以三條倫理原則為核心,即:「勿以暴力抗惡」、「道德的自我完善」和「全人類普遍的愛」。其學說思想在20世紀初年的日本和五四運動時期的中國曾發生廣泛的影響。李大釗不止一次地專文介紹與論及托爾斯泰。

  [21]貔貅 音píxiū。亦作「豼貅」。中國古籍中所載的猛獸名。《逸周書·周祝》:「山之深也,虎豹貔貅何為可服?」徐珂《清稗類鈔·動物·貔貅》:「貔貅,形似虎,或曰似熊,毛色灰白,遼東人謂之白熊。雄者曰貔,雌者曰貅,故古人多連舉之。」後多連用以比喻勇猛的戰士。

  [22]閥閱 本作伐閱,指功績和經歷,也借指世家門第。《後漢書·韋彪傳》:「士宜以才行為先,不可純以閥閱。」

  [23]破門 亦稱「絕罰」。羅馬教皇對天主教徒(包括教士)的一種處罰,即革除教籍。西歐中世紀時,教皇常以絕罰為手段,鎮壓異端和進步人士,威迫世俗國王遵從教權。東正教會、猶太教會中也有革除教籍的處罰。托爾斯泰因在著作中猛烈地攻擊東正教會,於1901年2月被教會正式除名,亦即破門。

  [24]充棟汗牛 本作「汗牛充棟」。唐柳宗元《文通先生陸給事墓表》:「其為書,處則充棟宇,出則汗牛馬。」謂書籍存放時可堆至屋頂,運輸時可使牛馬累得出汗。後用「汗牛充棟」形容著作或藏書極多。陸遊《冬夜讀書有感》詩:「汗牛充棟成何事,堪笑迂儒錯用功。」

  [25]高爾基 Максим Горький(1868—1936),俄國與蘇聯作家。原名阿列克賽·馬克西莫維奇·彼什科夫(Алексей Максимович Пещков)。出身于一木工家庭,只讀過兩年書。10歲開始自謀生活,當過學徒、碼頭工、麵包師等,流浪俄國各地,深諳勞動人民疾苦。1905年加入俄國社會民主工黨,參加反對沙皇的鬥爭。後發表長篇小說《母親》、自傳體小說《童年》、《在人間》和《我的大學》,得到列寧的好評。

  [26]髫齡 小兒垂發為飾,謂髫。髫齡,即幼年。

  [27]文章憎命 憎命:憎惡命運(亨通)。杜甫《天末懷李白》詩:「文章憎命達,魑魅喜人過。」楊倫箋注:「文人多遭困躓,反似憎命之達者,即詩能窮人意。」意謂工于為文,而命運多乖。

  [28]欬謦 也作謦欬,言笑也。《莊子·徐無鬼》:「況乎昆弟親戚之謦欬其側者乎」。「不聞古人之欬謦」,即聽不到古人的言笑。

  [29]擊壤鼓腹之歌 擊壤,古代一種遊戲。《困學紀聞》引周處《風土記》:「壤以木為之,前廣後銳,長尺三寸,其形如履。先側一壤於地,遙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擊之,中者為上。」帝堯時老人有《擊壤歌》(即《帝王世紀》所載:「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帝力于我何有哉!」)。這裡說「擊壤鼓腹」,意為老百姓在勞動之餘,可得飽食,可以從容休息遊戲,不為惡政治所苦擾。即「作息各得其所,……均得優遊歌舞於熙暭和樂之天」。

  鼓腹,言飽食而閒暇無事也。《莊子》:「夫赫胥氏之時,民居不知所為,行不知所之,含哺而熙,鼓腹而遊。」陶潛詩:「鼓腹無所思,朝起暮歸眠。」

  [30]黍離之章 黍離:《詩經·王風·黍離序》:「《黍離》,閔(憫)宗周也。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,過故宗廟宮室,盡為禾黍,閔(憫)周室之顛覆,彷徨不忍去,而作是詩也」。後遂以「黍離」為慨歎亡國之典。清高其倬《碧雲寺》詩:「殷墟歌《黍離》,鑒之者有周。」

  [31]「詩以窮而益工」 歐陽修《〈梅聖俞詩集〉序》:「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。夫豈然哉?蓋世所傳詩者,多出於古窮人之辭也。凡士之蘊其所有,而不得施於世者,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,外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之狀類,往往探其奇怪;內有憂思感憤之鬱積,其興於怨刺,以道羈臣寡婦之所歎,而寫人情之難言;蓋愈窮則愈工。然則非詩之能窮人,殆窮者而後工也。」又,韓愈在《送孟東野序》中也說:「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。」「人之於言也亦然,有不得已者而後言,其歌也有思,其哭也有懷。」「不得其平」,就是遭遇困窮顛連;「有不得已」,就是遭受打擊壓抑,心有鬱積,只有這樣的人,才能以切身感受「自鳴其不幸」,也才有具真情實感的、有價值的文學(首先是詩歌)。韓愈還在別的文章中說過:「歡愉之辭難工,而窮苦之言易好。」在《柳子厚墓誌銘》中說:「然子厚斥不久,窮不極,雖有出於人,其文學辭章,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於後如今,無疑也。」可見韓愈、歐陽修都認為,處境困厄、窮愁潦倒會使人在詩歌(文學)創作上取得更大的成就。這便是「詩以窮而益工」的涵義與出處。李大釗在本文中,多處體現與發揮了這一論斷。

  [32]懺悔 原為佛教用語,懺是梵文Ksama(懺摩)音譯之略,悔是它的意譯,合稱「懺悔」。原為對人髮露自己的過錯,求容忍寬恕之意。佛教教規,出家人每半月集合舉行誦戒,給犯戒者以說過悔改的機會,後遂產生了專以脫罪祈福為目的的宗教儀式。後來也用來音譯阿拉伯文的「Taubah」和英文中的「Confess」、「Repetance」等詞,意思亦與佛教中的「懺悔」相近。

  李大釗認為作家如果「徒為厭世之文,不布懺悔之旨」,致使世人悲觀厭世,以至自殺流行,那就對社會負有罪責。可見,他所謂的「懺悔」,乃如他前文所言及的「啟發天良」,「覺醒眾生」,「昭示人心來複之機」。實際上這就是李大釗所說的「懺悔之旨」。

  [33]蘇羅古夫 一譯梭羅古勃(Ф·Сологуб,1863—1927)。俄國作家,著有小說《老屋》、《小鬼》等,作品多寫頹廢變態心理,充滿悲觀情緒,歌頌死亡。《小鬼》便表現了一種以發狂為幸福的厭世思想。他的有些作品被譯介到中國,有一篇《饑餓的光芒》曾被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列入查禁書目。

  [34]阿爾慈巴塞夫 一譯阿爾志巴綏夫(М·П·Арцыбащев,1878—1927),俄國作家。著有長篇小說《沙寧》、中篇《工人綏惠略夫》等。其作品主要描寫精神頹廢者的生活,有些也反映了沙皇統治的黑暗。他在俄國革命運動高潮期間具有揭露沙皇黑暗統治的傾向,1905年俄國革命失敗後,成為頹廢主義文學的代表。十月革命後逃亡國外,1927年死于華沙。

  李大釗對蘇羅古夫、阿爾慈巴塞夫等人,一方面肯定他們「痛人生之困苦顛連」,反映了社會現實;一方面不贊成他們的厭世頹廢思想,強調「社會之樂有文豪,固將期以救世也。」他希望中國當代作家「知所慎擇」,不要蹈俄國這些作家的覆轍。

  [35]載切夫(Борис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Зайцев,1881—1972) 今譯鮑裡斯·康斯坦丁諾維奇·紮依采夫,俄國印象派作家。1901年開始發表作品。著有小說《阿格拉芬娜》(1906)、《天藍色的星》(1908)等。作品多以倫理、宗教為題材,擅長心理描寫,充滿神秘色彩。十月革命後,因在思想上不贊成蘇俄政策,於1922年離開俄國。1924年定居巴黎。

  [36]度人度世 佛教以離俗出生死為度,度人度世即導人出世,接引人脫離現世。惟「度世」二字,則早在屈原《楚辭》中已經出現,如《遠遊》:「欲度世以忘歸兮,意恣睢以啖擔矯。」李大釗此處用此語表述的是救人救世的意思。即其前文所說:「文人于此,當以全副血淚,傾注墨池,啟發眾生之懺悔,昭示人心來複之機,方能救人救世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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